他本就遣散了家中的仆役,不过当初为的是不拖累牵连他们,可此事之后,他在为人处世时,又添上了几分漠然。
他眸子原有的清冷中,带上了一抹若坚冰似的的疏离,对谁都是如此。
而与人相处时,也愈发的逢场作戏。
终归他的命都不是他自己的,而他在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柄剑、一只怪物,剩下的,又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死亡,不过是一种解脱。
而从不顾及他想法的宁朝暮,则不厌其烦地用着这一类歪劣的招数。
比如在东洲时,她便借此威胁他,让在场所有与他有交情的商贾,看到他瞳孔似血、披着斗篷的模样,然后在他们惊恐的呼叫声中,一个一个地了结他们的生命。
还好那时的他已然冷性,自是不会对这样的场面作太大的反应。
突如其来伤口与回忆,让司镜静默地站在了原处,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些过往不堪或是令人绝望。
相反,恰恰是这样的过往铸成了现在能独当一面的他,也恰恰是这样的过往,让他遇见了此生不能错过的人。
商折霜的视线原是紧紧地锁在司镜身上的,直到,她发觉自己身上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密密麻麻的伤痕从背部蔓延而出,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的血红的藤蔓。
伴随着尖锐的,被利刃划过的疼痛,她能感觉到鲜血自衣裳而下,粘腻地将衣服与背部粘在了一起。
司镜是正对着她的,自然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捂住了自己肩上的那道伤痕,轻声道:“我没有事。”
可伴随着他这句话的落下,越来越多伤痕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有商折霜见过的,亦有她没见过的……
比如臂上凶兽所抓的爪痕,又比如面颊上那一道浅浅的伤口。
“伤口回溯……”商折霜低低地念了一句,却发现那些无头士兵已然不呈现一副巡逻的姿态,而是以一种极为空洞麻木的眼神盯着他们看。
“折霜……”
商折霜受过的伤不多,除了背上那些幼时曾受过的伤,其它的不过寥寥,但司镜还是敏锐地从她颈上那一道微小的血痕,与她的这句话,判断出了她现在的境况。
“你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商折霜冷冷地驳斥了回去,显然因为司镜身上的伤,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她知道,这些伤口所带来的疼痛,并没有因为这一切都是虚妄,而减少半分。
然司镜现在竟还能含笑与她说话,着实荒唐。
她倏地点地而起,速度快得司镜都未曾反应过来。
她一手夺过无头士兵手上的长矛,向另一个离它不远的无头士兵丢去。
长矛扎入了无头士兵的身躯,然它的身躯就似个偶人一般,软绵绵的,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便在刹那间被长矛穿透,倒了下去。
这样的场景远比那些无头士兵反抗暴动,令商折霜更为惊愕,以至于她刚刚握着长矛的手心都发了冷,似一块冰,有些麻木。
若那些无头士兵反抗,反倒让人觉得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他们不至于被逼至绝境。可若那些无头士兵只是如摆件一般,麻木不仁,她的下一步又应该怎么做?
她怕的从来都不是做不到,而是,无事可做,无能为力。
锐利的疼痛感在这样的环境下,仿佛被放大了百倍,心底蔓延而出的凉意,更是令她整个人仿佛都被浸入了冬日的冷泉,自咽喉而上弥漫出了一股窒息感。
若这个神,并不是如司镜猜测的那般,意欲让他们心服口服,只是想看他们如困兽般绝望的垂死挣扎呢?
各种狰狞古怪的伤口已然遍布了司镜全身,商折霜甚至觉得,若这样放任司镜,那他身上的鲜血,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流光。
这样便算让他们折服了吗?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服气?
商折霜目色一沉,心中升起一念,对着无尽的夜色,冷声开口道:“当初与你做交易的只有司镜一人,红线到腕,你取走性命,不过两讫。将我牵连其中,也算得上你崇尚的所谓天道吗?”
虚空中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女子声音空灵,问道:“商姑娘,现在后悔陪他来这了?”
商折霜不动声色地与她周旋:“谈不上后悔,不过觉得你手段卑劣。”
“手段?”女子的声音中笑意更胜,“对付你们还需要手段?司镜身上的伤,可致死,你身上的伤,却不足以致死。既然如此,我又怎么算违背了天道,强行将你牵扯其中呢?”
商折霜没想到,这个神竟还有自己的一套歪理,同她一样,冷冷笑道:“若我说,我欲同司一样,与你做一个交易呢?”
“折霜!”
司镜显然没想到商折霜竟能说出这般话来,一拽她手臂,便想阻止她。
虽然商折霜看不到女子面上的神情,却可以依着她的语气,感受到她话语中愈演愈烈的愉悦:“交易……可以,我可是,来者不拒的。”
“商折霜。”
司镜的声音冷下了许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商折霜的名字。
强行忍着的疼痛,已然无法让他的脑子似最清醒的时刻般运转正常,此刻的他就似被人打了一拳般,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甚至眼前有些恍惚、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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