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离凉亭三丈外的地方,嬴晏不肯动了。
她伸手握了握心脏处, 那里猛地一撞,好似针戳。
素秋瞧她脸色不好,吓了一跳,“殿下哪里不舒服?”
“没事。”嬴晏摇摇头,抬头觑了凉亭一眼,犹豫道:“那座凉亭……”
话未说完,她四肢百骸倏地涌起一阵疼入骨髓的痛楚,细细碎碎好似虫蚁啃食,虽是一瞬间的功夫,却叫她小脸惨白,甚至忍不住微微弯了腰身,摇摇欲坠。
素秋手中的伞也顾不得持握,丢在了地上,她扶住嬴晏腰身,慌张地连唤了几声殿下。
少顷,嬴晏摆摆手,“无事,我瞧见那座凉亭有点难受,我们去别处吧。”
素秋不疑有它,连忙扶着嬴晏往别处走。
约莫走了十丈远,压在嬴晏心口的那抹不舒服的感觉终于逐渐消散,等走到玉女湖边,瞧见了波光粼粼的开阔湖水,身子就恢复如常了。
迎着凉爽湖风,嬴晏筋骨松软,舒坦不少。
瞧见小殿下面色如常,似是无恙,素秋依然担忧不已:“殿下,我们回去宣太医来瞧瞧吧。”
嬴晏笑笑,轻声安慰:“我没事。”
说完,她微微偏了头,瞧着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一角,心有余悸。
嬴晏隐隐约约觉着,这个地方似乎与她犯冲。
这个念头一出,嬴晏愣了下,不肯信如此荒谬的理由。
她神情狐疑盯了那座凉亭许久,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作罢,而后在心里默默记下,以后不要再来这座凉亭了。
……
身姿窈窕的小姑娘坐在玉女湖边钓鱼。
她头上带了一顶皂纱帷帽,遮住了烈阳,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张莹白小脸。
如今已经过了晌午,太阳正烈的时候,小殿下连午膳都没用,只纹丝不动地坐在这钓鱼。
素秋捏了一块点心喂她,嬴晏不敢动鱼竿,只微微偏了头,小小咬了一口饱腹,而后又很快地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奴婢还是第一次瞧见殿下这般好耐心的小娘子。”素秋忍不住说了一句。
嬴晏桃花眼水汪汪的,孩子气地嗔道:“我哪里是有耐心,分明是这鱼儿有耐心。”
素秋闻言失笑,拿过帕子净了净手。
她从云桃手里接过一把团扇,持扇子轻轻摇,一面送去凉风,一面温柔道:“殿下若是累了,不若吩咐人捞一条上来。”
“没事,这还没到两个时辰,”嬴晏盯着鱼竿,扬唇一笑,“我以前在昭台宫的时候,可以一整天……”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嬴晏腾出原本握着鱼竿的的一只手,摸了摸小腹,那里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森寒的气息,即便后来被暖流冲散,依旧记忆犹新。
她的耐性的确十分好,以前在昭台宫的时候,霜露姑姑要照顾母后,她一人无趣,常常做一件事情便能做一整天。
有时候直到天黑了,她才恍惚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一整日。
直到十二岁那年,陈文遇来了昭台宫,她那时候是真的开心。
有人能陪她说话,陪她读书识字,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从早上待到晚上。
后来陈文遇被调去了御前伺候,偌大的昭台宫又剩下了她一个人,不过陈文遇还是很记挂她,一旦有空,就会来昭台宫陪她。
两人会一起坐在梨花树下说话,也会一起练一上午大字,那时候她想,两人若是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
她害怕女子身份暴露,所以去闻喜宴找顾与知,想求顾与知帮她换了身份,远走高飞,但她那时的计划里是有陈文遇的。
她会告诉陈文遇她去了哪儿,也会告诉陈文遇她的新身份,等父皇驾崩了,陈文遇就会告老还乡,他如果想娶她,两人可以在徐州安身落户。
若是不想娶也无妨,两人可以做兄妹邻里,相依相伴。
嬴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男女情谊,但是她那时候是真的喜欢和他相处,也愿意和他过一辈子。
然而这世间总是万般阴差阳错。
如果没有遇见谢昀,嬴晏想,她会对乌芝草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会对陈文遇信任如昔,两人会如她计划的那般相依相伴。
可是……
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嬴晏落在小腹处的手指微微攥紧,在日后相伴的日子中,陈文遇真的不会伤害她吗?
嬴晏觉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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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怀疑昭台宫的那些往事,是不是只有她一人在感动和沉溺,是不是只是她一个人在心底慢慢夸大的一场美梦。
而这场臆想的美梦,早就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恰在此时,鱼线动了一下,嬴晏回神儿,飞快地拽着鱼竿将鱼儿拎了上来。
勾在鱼钩上的是一尾漂亮花的斑鲤鱼,活蹦乱跳,金黄色的鳞片上沾着晶莹水珠,在阳光下折射着熠熠光辉。
嬴晏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拽着鱼线将鱼儿拎到面前,弯眸潋滟一笑。
她手指轻点鱼儿身,“今晚就吃你了。”
鱼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鱼尾摆得更欢,扑腾间险些脱钩而出。好在嬴晏反应极快,将它丢进了鱼篓里。
“陵玉,”嬴晏喊了一声,揉着微麻的小腿起身,轻声吩咐:“去请二爷,晚上来喝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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