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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定定地望着那一张张牌位,没有发现“先考谢公讳殊府君之灵位”的字样,长睫一颤,泪珠儿便掉了下来。
    这里没有父王和祖母的牌位,她终于能肯定,自己是重来了一遭。
    她服毒而死,众叛亲离,在无尽的悔恨中日日忏悔,再一睁眼,便见自己容颜依旧,恍然还是少女时的模样。
    前尘往事仿佛一场大梦,尽归虚空,而今又卷土重来。
    门外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来人穿着一身浅绿的衣裙,低声唤着:“郡主!郡主!”
    谢娉婷回身望着来人,面前的少女一张圆脸,绾着双丫髻,稚气喜人。
    是她的玉团。
    她房里女使众多,但只有玉团和玉锦两个跟着她嫁进了伯府,王府被抄后,婆母便寻了个由头将她们遣散到庄子上,直到她撒手人寰,也再没见过她们。
    谢娉婷握住了玉团的手,温热的触觉告诉她,她的玉团如今好好的,她眼中晶莹,道:“玉团。”
    玉团紧张地打量着自家郡主。
    面前的女子双颊生红,双眉含黛,云鬓生光,红唇水润,像是春日里沾了露水的桃花瓣。
    仍旧仙姿佚貌,倒是不像报信小女使说的性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模样。
    玉团这才放了心,小声劝道:“郡主,您就别再装病了,老祖宗这两日为了您的事,食不下咽。祖孙哪有隔夜仇,郡主莫要为了亲事与老祖宗生疏了。”
    谢娉婷怔愣了一瞬,接着一把握住玉团的手,杏眼睁圆,荡漾出一抹光彩,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玉团忆起那日太子殿下冷如磐石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郡主,即便您不愿嫁给太子殿下,也不应该当着殿下的面说您喜欢的是韩世子啊!”
    谢娉婷愣了一瞬。
    她想起来了。
    她的确干过这等混账事,崇元十五年,她因瞧见周怀禛审讯人的手段,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加之又与李延光初识,两相对比,愈发觉得周怀禛阴沉可怕,鼓着一阵勇气便找了周怀禛当面说退婚的事。
    情急之下,她便拉了韩偓做挡箭牌。
    她从前不喜周怀禛沉默寡言的性格,多难听的话都说过,他那时只是用幽潭般的目光望着她,一句重话都没出过口。
    可这一次不同,当她说自己喜欢韩偓时,周怀禛陡然就变了脸色,面上是密布阴云,透着一股冷厉,他将她压在逼仄的墙角里,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来:“谢娉婷,你再说一遍?”
    谢娉婷被他那番模样吓住了,只是她自小骄傲自负,即便是怕,也没什么能让她屈服,她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梗着脖子说道:“我讨厌你!我喜欢韩偓!”
    她话音刚落,周怀禛的拳头便要落下来,她吓得将头扭向一边,心跳得像擂鼓似的,可是耳边一声闷响后,便见他收了拳头。
    谢娉婷往背后墙上看去,那上头已经染了血,甚是刺眼。
    周怀禛的面庞逆着光,她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他说了一句,“谢氏娉婷,望卿勿悔。”
    话罢,他便甩袖阔步而去。
    承恩侯世子韩偓是周怀禛的左膀右臂,自那之后,三人再见难免尴尬。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终究还是落入了皇后娘娘的耳中,退婚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细碎的阳光透过菱花窗子照进来,谢娉婷透过槅扇望着月洞门旁灿烂缤纷的桃树,往事如烟,她的眼框逐渐湿润起来。
    死前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谢娉婷抹了一把眼泪,她扯起淡红的裙裾,迫不及待地朝着祖母的觉满堂奔去。
    仲春时节,满园花开草长,青青柳丝,织出一片青烟,烂漫桃花如同团团红云,假山旁的潺潺溪流漂浮着桃花瓣。
    谢娉婷踏在记忆中的青石板上,熟悉的场景反勾出心底的酸涩,眼底模糊了一片,转过苍翠的竹林,便露出“觉满堂”三个风骨遒劲的字来。
    眼下正对着祖母院子的褐色木门,谢娉婷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竟是这样的感觉。
    院落的大门正开着,幼时的大槐树在院落里安安静静地立着,树下的藤椅空空荡荡——儿时夏日的夜晚,她就躺在上头,祖母替她扇着大蒲扇,笑着指给她天上闪亮的星星,告诉她北斗星是最亮的星星。
    槅扇处忽然传来几声缓慢悠长而慈祥的笑声。
    那熟悉的声音,曾千百次出现在她的梦中,谢娉婷终于鼓足勇气抬起了脚,她跨过门槛,路过穿堂,山水屏风里露出模糊的人影来。
    一屋子乌泱泱的都是人,位于最上方的人戴着墨绿色的抹额,鬓发如银,一身深蓝的褙子,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正同身边的女使说着话。
    谢娉婷眼眶一酸,脚下生风似的走到祖母身边,便扑倒在祖母的膝上,嗫嚅着叫道:“祖母……”
    谢老夫人望着孙女梨面上尽是泪珠儿,红唇咬得几欲滴血,却又记住她不能丢了谢家女郎身份的教诲,忍住哭声的模样,心里因为孙女当众退婚产生的恼意早就滚去了瓜哇国,只剩下心疼。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确是呦呦行事莽撞,她也不好偏心太过,面上仍旧端着,心里早就软成了一团水,她抚了抚孙女乌黑滑顺的长发,咳嗽两声,道:“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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