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询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倘若从剑冢第十八层能通往问道台,那么上一个发生这种“巧合”的人也不做他想了。
果然,常念颔首道:“上次如你这般的人,正是前任剑阁之主。闻说你为灵涯真人敛骨安息,受其武道外功遗泽,这也是一段莫大机缘,可惜你们未能结下一段真正的师徒缘分。”
暮残声目光微垂,诚恳地道:“如灵涯真人这般剑道大能,千年来无出其右者,我能得到这一份传承已是幸甚,不敢奢求其他。”
常念问道:“剑阁少主萧傲笙与你交情甚笃,又有这道缘分,他欲代师收徒引你入道往峰,不知你有何打算?”
“晚辈本是散修,一身功法多出杂学,行至如今已觉艰涩,既蒙萧师兄不弃,能入剑阁潜修自然是莫大造化,绝无推脱之理,只不过……”暮残声面露惊喜之后又是苦笑,“我如今乃是戴罪之身,莫说是前程打算,连生死祸福也未可知,又如何远望?”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常念,又合掌低首道:“晚辈斗胆,请尊者指点迷津。”
常念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有一瞬间流过星河微光,旋即又飞散无踪。
这回与暮残声正面相对,他所看到的东西更加清楚,也更加模糊。
清楚的是对方命轨已经与杀星轨迹渐渐重叠,他能够看见犹带血色的路途如何与笼罩星辰的业力展开纠缠,而模糊在于他除了这个命轨,竟然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常念能够看到天下众生的未来命轨,即使那有许多种发展可能,都无一不坦荡在他目光之下,唯有这次他的双眼被杀星命格遮蔽,一日不破此命,他就无法看到暮残声的未来。
如此不在所知内的变数,向来为常念所警惕,上一个让他在意的是姬轻澜,那个鬼修道行虽然高深却不可与三宝师匹敌,然而司星移不能从星盘上找到对方的命星,常念以神通观测也只见到一个十分模糊的圆形建筑物,至今未能解谜。
姬轻澜已经与魔族为伍,暮残声又会如何呢?
这些想法在常念脑中飞快闪过,他半闭着眼隐去眸底血丝,道:“你既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便无须再为此瞻前顾后,且将是非功过都抛却,随本心去吧。”
暮残声话语微哑:“倘若我问心无愧,世人却苛薄于我呢?是非系在一心,功过悬于众口,两者之间向来难平,又有几人能置身洪流仍不改初心?”
他向来警惕,对常念有尊敬而无信任,故而这番看似平静的对话背后皆是谨小慎微,可是话头说到这里,饶是暮残声本为了试探,也难免流露出几分真切的委屈与迷惘。
常念反问:“一人说你错与一万人说你错,本质上并无区别,端看你会为悠悠众口而质疑自己吗?”
暮残声默然无话。
“净思乃重玄宫之主,处事执法向来公道,千年未生过失,你身为西绝境的破魔令执掌者,是非对错不会任凭众口之说,而在她评定的功过,苦思无益,不若释怀。”常念语气淡淡,“倒是你自己,先后进入剑冢顶层与问道台,所见所闻必不一般,可有什么感悟?”
剑冢第十八层虽为常念助力方才建成,然阵法落成后牵一发动全身,非天命杀星不可进入,因此连常念也只知道那层塔室里有杀神虚余的残念,却不晓萧夙曾在里面留下过什么。
暮残声不知这一层,可妖兽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觉得《三神剑铸法》暗藏危机,在心头回想之后立刻将其连同问道台里的那个神秘男人一同压下,略微整理了一下言语,便将杀神虚余铸剑立道与蜗牛生死因果娓娓道来,末了抬起头,露出有些好奇夹杂敬畏的神色:“尊者,剥下蜗壳的那位……便是道衍神君吗?”
“不错。”常念道,“你所看到的那只蜗牛,是玄罗人界第一个开智生灵,具有大造化。”
暮残声一愣:“可是……”
“这只蜗牛乃人界第一生灵,吞噬地表混沌之气以修行,成就长寿之身,然性无常、喜懒惰、好贪婪,肆意奴役未开智的生灵为它所用,然其蜗壳包罗人界万象,遇险则避入壳中,不惧刀枪水火,众神未能奈何,唯有道衍神君身为造化之神,施法将整个玄罗人界的重力转移在它的蜗壳上,纵使它有吞吃众生之念,也只能背负世界之重寸步而行。”常念垂下眼,“后来,杀神虚余顺应天命,斩杀远古众神以证道,天下唯有这只蜗牛不惧虚余剑锋,众神对它威逼利诱皆不得回应,而它向道衍神君祈求交易,只要神君肯为它卸下负重便愿付出一切代价,可是它背负玄罗世界已有万载,二者密不可分,唯有将蜗壳一并剥下,它才能得到解脱。”
暮残声听罢,一时难以言喻感受,有些磕巴地问道:“那它的壳……”
“神君得到蜗壳,便是代替这只蜗牛承载整个玄罗人界的重量,自此再无法回归元初天界,也证了一线生机之道,成为杀神虚余剑下唯一存活的远古真神。”常念目光微动,“自天净沙形成,我便在此侍奉尊上,只知祂将那蜗壳炼化为神器,倒是没有亲眼见过。”
暮残声微怔,他想起之前的惊鸿一瞥——最后离开问道台时,顶天立地的神明掌托巨轮俯瞰众生的画面,与开头神在云端取得蜗壳的场景几乎重叠到一处,倘若这两道缥缈的影子都是道衍神君,蜗壳与巨轮的关系便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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