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萧傲笙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不怕死。
可他不能因为怕死,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生死刹那,时间格外短暂,又仿佛格外漫长,眼看杀星离地越来越近,萧傲笙来不及想任何事情,他只是举起了剑,遮天白雾骤然降临,宛如苍天降了一场霜雪。
“轰——”
巨响轰隆,地裂天崩,狂风倏然汇聚成龙,一双澄黄巨目在风雾中乍然亮起,满地砖石纷飞如屑,遍体褐色的麒麟法相破土而出,在千钧一发时撞开了八尾妖狐,浑身鳞甲炸起,头上一双鹿角聚起灵光,猛地爆射出去,将妖狐轰开数丈远。
与此同时,雪亮长戟挡在萧傲笙面前,将玄微剑重新压回鞘内,他怔怔地看着那个独臂女子的背影,双眼发热,喉头哽塞。
这一刹那,整个战场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看着那只大如山阿的麒麟,它就像擎天神柱倏然立于此间,撑起了即将坍塌的苍穹,澄黄色的灵光以麒麟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大地仿佛活了过来,张开了无数血盆大口,将占据了整个天圣都的玄冥木陆续吞没,黄沙遮天,巨木地陷,房屋楼阁却没有受此影响,连同里面的人都被一层层石壳包裹起来。
眨眼之间,偌大皇城变作了坚石堡垒,密密麻麻的土刺石矛暴射而出,数不清的精怪从山峦、地下爬出,自四面八方向皇城聚拢过来,不知是谁高喊道:“麒麟现世!诸将召来!”
眨眼间齐声共呼,直如平地惊雷,盖过了此间所有声音,这声音伴随地动浩浩荡荡地传了出去,华光冲天,震撼云霄。
御飞虹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萧傲笙呼吸一滞,他知道御飞虹狠辣果决,素爱她的干脆利落,却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如同覆雪大地般冷硬,冰封了所有温情。
下一刻,御飞虹踩着麒麟法相一跃而起,长戟轮转如满月,眨眼欺近八尾妖狐,麒麟蒙她心灵感应,立刻扑上与妖狐缠斗,两个庞然大物在云海间逐战厮杀,搅碎漫天云影,然而她初得法印,只能靠着麒麟法相咒借用麒麟之力,根本不能与暮残声相比。
眼看杀星即将降临,远方天际突然飞来一面七星玄色旗,见风即长,瞬间遮天蔽月,旗帜边角翻卷不休,将红云漩涡尽数搅散,杀星披沐流火砸在旗面上,暴戾的力量在高空炸开,疯狂撕扯着旗帜,想要破除这层障碍与呼应自己的肉身相合。
“那个是——”眼见远方云端立着一道熟悉人影,幽瞑立刻认出是司星移,当下与北斗对视一眼,师徒二人同时变换手诀,其他千机阁弟子皆受召令,迅速归位,他们先前仓促布置的阵法接连启动,三才位合入九宫星,庞大阵图覆盖全城,合力助司星移阻截杀星。
趁此机会,御飞虹弃了长戟旋身冲上,右手屈指成爪,在狐尾凌空打下之前,聚集麒麟之力落在了妖狐头顶!
“万炁化灵,道应吾行;静心明性,还真归一。神台明净,识海澄明;魂魄常驻,智慧永清……”
她把所能调动的麒麟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注下去,杀星之厉远超她承受上限,若是与白虎法印合二为一,后果不堪设想。
“碍事。”一声冷喝,琴遗音在御飞虹背后现身,远处围攻他的众修士这才发觉战圈中央乃是一株玄冥木,心魔的幻法冠绝当世,即便他们封闭五感,也不能杜绝心上纰漏。
仅是片刻差错,再想回援已然不及,白弦绕过御飞虹脖颈,随着琴遗音手指勾动,血珠渗透出来,眼看这颗人头就要滚落尘埃。
“铮——”
利器切割琴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琴遗音这次没来得及回头,霜寒戟尖已经从他胸膛洞穿而出!
心魔没有真实的肉身,自然也没有热血,玄冥木的根须从伤口处滋生疯长,将饮雪生生拉拔出去,几乎撕裂了琴遗音半个胸膛。重玄宫的修士们终于看清了他本来面目,这美若天人的魔物只不过是空有皮囊,伤口暴露出来的内里空空荡荡,只有看不穿的黑暗。
“可惜了……”琴遗音低头看着妖狐渐渐褪去金色的双眸,“差一点,你就能入我魔道。”
雷火飞散,妖狐化形,暮残声探手接住饮雪,他看着御飞虹身下那只麒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将目光转回,定定看着琴遗音。
在暮残声清醒之后,来势汹汹的杀星陡然一滞,终是在众人全力阻挡之下,不甘不愿地飞回天穹,隐没于层云间,等待下一次降临时机。司星移收回七星旗,眨眼便御风而至,所有修士业已围拢过来,四面八方皆是法宝瑞光,雷龙电蛇在天际奔走,一些游散的魂魄也被灵气净化,原本狰狞的面容渐渐柔和,以一种虔诚的姿态跪地伏首。
天上地下,只剩下最后一棵玄冥木立于战场中央,那些神态百变的人面如同被风吹落的花瓣,一片接一片地凋零,却并非化为乌有,而是连带寄生其中的魂灵一同飞起,融入到琴遗音体内,修补了他身上可怖的伤口。
司星移看着这一幕,忽地想起多年前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下意识摸了摸已经空无一物的左眼。
婆娑天也好,玄冥木也罢,说得好听点是伴生,难听些便是附庸,琴遗音能够用它们创造出一个由执念组成的世界,也就能把付诸其上的所有化为己用,包括他们这些玄门修士,但凡心有妄念,都是他随时可以取用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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