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会丢并不奇怪。那里的守军并不是谢无疾的兵马,而是凤翔军——如今关内的形势颇为复杂,谢无疾是后来者,所以他的兵马主要控制郊县和一些要塞,大多城镇还由原来的势力掌控。关内有谢无疾的延州军、凤翔军、费岑的京兆军以及朱瑙调拨过来的蜀军,其中谢无疾的兵马最多,战力最强。蜀军、京兆军都是与延州军同心同德的,凤翔军与他们虽不同一个鼻孔出气,但在抵抗凉州军上也算一家。
总而言之,依照谢无疾对凤翔军的了解以及凉州军前期势不可挡的攻势来看,这一次他们攻下秦州的速度应是慢了。
朱瑙道:“大概虫儿开始叫了罢。”说完之后,他回到位置上坐下,继续翻看账本。
午聪恰好来为谢无疾送刚绘制好的布防图,一进屋便听见这句话。他怔了怔,竖起耳朵却只听见外面的鸟叫和风吹树叶声,并未听见什么虫鸣。
他走到谢无疾身边,将图纸递给谢无疾,又不解地低声问道:“将军,什么虫叫了。”
谢无疾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
午聪心中顿感纳闷:怎么将军和朱府尹还打上别人听不懂的暗语了?
谢无疾却朝着朱瑙看了一眼。
不久之前,他刚刚听说凉州军正准备大举入侵关中的时候,他与朱瑙商议对策。排兵布阵的事情朱瑙自然不大懂,不过朱瑙似乎早已想过这种情形的发生,没怎么细想就向他提出了对付凉州军的办法。
——养蛊。
蛊虫开始叫了。
第173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话再说回数日前。
韩风先打完胜仗,收拾完战场,意气奋发地回到军营,迫不及待地去找董姜邀功。
多日来连战连胜,他心情好极,不禁哼起小曲。待走到董姜帐外,却听帐内人声嘈杂,竟有许多人在里面。
“州牧,这不公平!”帐内有人愤慨道,“凭什么功劳都算那狗杂种的?他明明是捡了我的便宜!”
“就是就是,”许多人在附和,“州牧对那狗杂种也太偏心了!”
韩风先的笑容瞬间冻在脸上。
打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在凉州这地方生活的族群很多,各族之间时而互相仇视,时而互相交好。无论如何,每个人总有自己的族群,有自己的朋友。会有人因为相似的相貌和相同的语言毫无缘由地成为别人的同伴。但也有一种人例外——就是像他这样的混血儿。
他的身体里分明流着两种血,可他却没有两种归属。对于任何族群而言,像他这样的人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十三岁之前,所有人都叫他,喂,那个狗杂种。以至于他都忘记了他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韩赞跟他的恩与仇,随着他割下那颗人头,全都烟消云散。唯有一件事他的确感谢韩赞,便是韩赞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只可惜很多人至今仍不愿意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帐中的人们还在慷慨激昂。
“只要我带军再冲杀几次,敌军就会放弃阵地。州牧却把我召回来,派那姓韩的出战,让他白白抢走了我的军功!”
“上一回也是这样!明明出力最多的是我,敌军是被我打趴下的,他才刚上战场,敌军就撤了,他什么都没有干,军功却算作他的。我还被人笑话不如他!简直荒谬!”
“州牧,你待他太偏心了,这会叫其他将士们寒心的!”
“是啊,就是啊……”
韩风先听着里面的人大放厥词,不住冷笑。
眼下在帐里说话的都是董姜手下的其他军官,这几日来,他们连战不胜,最后都是韩风先替他们收拾的残局。韩风先赢得太利落,太漂亮,也把那些人衬托的太无能。现在,那些人坐不住了。
在凉州军中,由于士卒大都由马贼构成,因此军中的规矩和马贼帮的规矩很像。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谁抢到的就是谁的。最后打赢的人是韩风先,军功就是韩风先的,战利品也由韩风先先挑。而最先出战却铩羽而归的那些人,别说立功,不受责罚就该偷着笑了。
原本韩风先赢一次两次,那些人也无话可说。但他赢的次数多了,被他比下去的人也多了。哪怕是没有被他抢过功劳的,看着他一日日坐大,也会心生惧恨。于是这些酒囊饭团结起来,一起跑到董姜面前抗议。他们不光要趁此机会抹杀自己的过失,还要把韩风先狠狠踩在脚底下,把他的一切据为己有!
韩风先听不下去,也不打算再听了。他正要拔腿入帐,帐内忽又传出一道声音。
“州牧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谢无疾声名在外,延州军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们这些人每次都久攻不下的阵地,为何韩风先一出兵,敌军就立刻撤退了?难不成我们这些人全都是废物,就他一个懂得怎么打仗?这也太可笑了吧?”
“州牧仔细想想,韩赞养了那狗杂种二十几年,那杂种都能亲手割下韩赞的脑袋。他对州牧又岂会忠心?这一次,八成也是他勾结了敌军,作假取胜,赢得战功。好骗取州牧的信任,顺便还能让我们都是去州牧的信任!等到他大权在握时,他对州牧也会如他对韩赞一样……”
韩风先瞬间愕然而惊惧。
——这些牲畜何敢如此污蔑于他?!何敢!!他们不光想要抢走他的一切,还想要害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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