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日子已经习惯沿途每一处的冷漠与死寂。
岂料今日一进破败城门,便听到吵嚷声,阿兔与小虎见有事,知道祝汸的性子,不待吩咐便赶车赶紧往城中走,离吵嚷声更近时,前方涌来大批人群。此时,在这样的地方还能瞧见这样多的人,实属不易。
他们还没瞧仔细,迎面便是许多树枝飞来,阿兔与小虎赶紧让开身子。
刚坐正了,又是大小石块飞来,小虎伸手拍开。
后头,西塔已经跳下马车,跑来,问道:“咋了咋了,前头咋了!”
话音刚落,前头人群越来越近,他们也终于听到吵嚷声中的怒骂声:“不要脸!”、“砸死他!必须砸死他!”、“将他沉塘!”……
这样的字眼,阿兔他们的神色渐渐变得严峻,祝汸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
一眼看到人群中间的男子,他衣衫褴褛,浑身被铁链捆绑,被人用铁链牵着,困在人群中央,赤着脚一步步往前挪,人们使劲儿朝他砸树枝,砸石子。祝汸不禁皱眉,这人是犯了什么大罪,被这样砸?
他们将马车停在路旁,小虎跑上前去问缘由。
那些人义愤填膺,指着那男子骂:“这人不知廉耻!杀了人家亲孙子,再冒充别人孙子,试图抢夺人家家产!被我们给逮着了,我们拉着他游街呢!”
是吗?
祝汸再仔细看中间被捆着的人,那人满身是伤,抬头也看了祝汸一眼。
祝汸被看得钉在原地,那双眼睛好悲伤。
他真的杀人且冒充别人孙子,试图抢夺人家家产?
“快让开!我们还要拉着他游街!”说着,人群便涌了过来,田田还在,祝汸牵着孩子的手,不得不先让开,看着他们骂骂咧咧的过去。这些人眼中全是兴奋与狂喜,看似执掌正义,祝汸却看得很不舒服。
那些人刚经过他们几人,不远处又跑来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满头花白头发,边哭边跑:“别抓我孙子,别抓我孙子……呜呜呜……”,她跑得跌跌撞撞,后头也还有个小丫鬟追着她跑,也是满脸眼泪,跑到一半,老妇人脚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小虎慌忙上前扶住她。
老妇人抬起头,眼神无光,显然是瞎了,伸出手往前摸着,念叨:“我孙儿,我孙儿呢……”
小丫鬟赶来,立即扶住她,哭道:“老夫人,大少爷马上回来,马上就回来了!”
“他们把我孙子抓走了,他们抓走了……”老妇人念叨着,还要往前跑,又是一歪,阿兔上前,扶住她,不忍地回头看祝汸。
这些年,但凡祝汸下凡,人间从来是太平盛世,祝汸自己也是蜜糖中长大。
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年代,也很久没一次就见到这么多可怜人,他很难受。
但他的难受同样无济于事,老妇人挣脱开阿兔与丫鬟,依然要往前跑,她跑了几步,两眼一翻,到底是晕倒在地。
小丫鬟哭着,仰头看他们,请求道:“各位公子可否帮我送老夫人回家?”
祝汸回头看那些已经走远的人,再看满地的树枝与石子,点头。
他们用马车将老妇人送回家,老妇人躺在床上,小丫鬟给她将脸清洗干净,便坐在床边默默坐着,不时流泪。
祝汸环视四周,若是说多日前遇到的那位大姐,还算是普通富裕,这家必然是豪富,宅子极大,装修得也极其富丽堂皇,与如今这个年代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只是家中也已没有多少摆设,显得空荡荡。
祝汸问小丫鬟:“不知今日那位游街的男子,与你们是什么关系?老夫人所说的孙子,便是他?”
小丫鬟伸手擦眼泪,兴许是觉得祝汸他们不是坏人,毕竟祝汸没开口就问那人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也或者是一个人太害怕,她低头边哭边道:“前几年,我们县里被边境来的强盗打劫,死了许多人,包括我们家老爷与夫人。我们大少爷为了报仇,留下一封信,去了边境。可是……可是,一个月而已,我们大少爷便也死了。”
祝汸“啊”了声。
小丫鬟再道:“我们老夫人早在老爷夫人没了时便哭瞎了眼,大少爷留下封信走后,老夫人便不大清醒。大少爷没了的消息,是,是王公子带回来的。他帮我们大少爷收了尸,又见老夫人不愿接受真相。王公子家人也没了,老夫人已认不得人,王公子索性住在我家中。我们老夫人把他当作大少爷,便也索性这般过了下去,这般过了一年,我们一家倒也算是和睦。”
小丫鬟再擦眼泪:“直到几日前,又有人从边境回来,告诉满城里,我们大少爷早已过世。他们说,是王公子杀的,说王公子来我们家,只是为了骗我们家的家产。”小丫鬟哭得直抽抽,“他们就把王公子给抓走了,如今这个世道,到处都乱,自我家出事后,家中下人几乎都逃了,偷走家中不少东西,只除了我。我拦也拦不住,他们将王公子抓走后,便每日拉着他游街,还说要将他沉塘。”
小丫鬟痛哭不已。
阿兔轻声问:“依你之见,那些人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小丫鬟抬头,双眼通红:“我们大少爷是王公子带回来的!王公子用身上最后的银子置了口薄棺带我们大少爷回来。王公子自来到我家,帮我服侍老夫人,老夫人身子不好,王公子陪着有大半个月没有睡一觉!亲生的也不过如此!若是王公子真有歹心,真能杀人,又何必如此?大可杀了我与老夫人,这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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