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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槭叶打着旋,落在他的发间。
    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睡着了。须臾之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鲜衣怒马、少年豪侠、珍馐美酒……他冻得打了个哆嗦,又把这个梦的全部内容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想赶紧见姜车一面,他还有很多话未来得及交代。像是冲霄盟的未来啦、武林接下来该怎么办啦、冲霄盟的令牌都在哪儿啦、各个堂主要怎么安排啦……
    一件一件细数下来,竟然没有任何一件是关乎私情的。想来想去,他李鲸这么多年,真是把自己活成了个劳心劳力的楷模。明明年少时他还会因为风花雪月跟姜车争风吃醋,到老手里却只抓住了冲霄盟。
    当年姜车向他伸出手,要建一个能兼济天下武林的门派,他明明是拒绝了的。可惜他输了跟那臭小子的赌约,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给冲霄盟做牛做马,还为了救人中了这寒毒。不过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可能还是会答应姜车这个疯子。
    冲霄盟救下这么多人命、维护了这么久的秩序,单论功德,建个长生碑都足够了。作为副盟主,李鲸觉得自己此生不亏了。
    只是他越来越困了。
    还好在他昏睡过去前,练功房的门缓缓打开,一个铁塔般高壮的人影站到他的面前。李鲸努力抬起眼皮,向着眼前的人挤出个算不上笑的笑容来:“你来啦?”
    “嗯。”
    明明有那么多未尽的事物还没说出来,但李鲸已经不想说了。他抬起手来,对方接住他的手,缓缓跪了下来。
    李鲸咳嗽几声:“姓姜的,一个赌换来小爷给你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你赚大发了。”
    “嗯。”
    李鲸知道面前的男人一直是这样硬邦邦的性子,也不着恼,只是笑:“该入局的都入局了,你要好好待我的冲霄盟啊。”
    “嗯。”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这个疯子,满心的仁义大爱,千万别把自己撘进江湖这摊烂泥里,不值得啊。哪怕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雨铃,为跟随你的弟子想想。”
    “不会的。”
    过了许久,李鲸才缓缓道:“我要走啦。”
    “长鱼……我对不住你。”
    李鲸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少废话。我是活不长了,不是活不成了。”
    姜车在他脸上这个笑里找回了当年见面便抽了他一鞭子的骄纵傲气的李家少爷的影子。他握紧了李鲸的手,似乎在寻找措辞。这个一生不善言辞的中年人憋了很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么多年,辛苦了。冲霄盟有你,是天下武林幸事。长鱼,你就是我的钟子期。”
    李鲸笑了:“算你这木头疙瘩说了句人话。”
    姜车叹道:“去罢。”
    “我想回趟家,给我爹娘上柱香,然后再开个小客栈当掌柜。哎,你说芸娘会怨我吗?”
    姜车从来不说谎,所以他沉默了。李鲸自言自语道:“也是啊,也是啊……怨我吧,罢了。”
    他像是卸下了身上重担一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姓姜的,我要走啦。我们的江湖快过去了,你再撑一撑,我先退场啦。”
    “去吧。”
    李鲸咳出一口血来,满眼苦涩:“我不想走……我不想走啊……”
    他对廖雨铃说过,山也是他、水也是他。
    但是真的到了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豁达,但真的不想走。
    冲霄盟的智囊李鲸,发出一声恸哭来。姜车站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长鱼,你放心吧。”
    ……
    武林风云涌动之时,副盟主辞别冲霄盟一事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水花了。客栈酒馆里的侠客们畅谈完那魔头谢长涯后,才会顺嘴提上一句,那个李长鱼当年也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只可惜做了冲霄盟的走狗,平白蹉跎了岁月。
    接着他们便把这个话题抛下,开始兴致勃勃又惴惴不安地谈起另一件事——当年疑似被瑶山扶剑妪斩杀的黄龙真人回来了。那老头眼也瞎了,腿也瘸了,杵着拐杖颠簸着爬上瑶山,接着向屠戮瑶山满门的大魔头谢长涯下了一封言简意赅的战书:速来受死。
    这四个字狂的没边儿了。谢长涯这魔头刚刚斩杀了天下第一,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了,这疯老头不过是个被逐出山门的叛徒,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武林中人一边奚落黄百川的狂傲,一边又压抑着隐秘的兴奋与蠢蠢欲动的热血。谁能想到这武林中还有人敢向大魔头下这样一封战书,当真痛快!作为一个弃徒跑去为门派复仇,无论结局如何,黄百川都当得起一句“英勇”。
    他们竞相奔走,这一战在人们口中越传越离谱。什么黄龙剑真人一剑西来,持金刚怒目相,与大魔头缠斗数百招,雷光噼里啪啦一痛乱劈,天地变色。
    然而真实情况却相去甚远,黄龙剑真人只是坐在那里,等着谢长涯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瑶山。谢长涯身着黑衣,依旧撑着伞,不急不缓地走上来,似是踏青的游人一般。然而他用黑布蒙了一只眼,表情阴冷,暗藏杀机。
    黄龙剑真人盘腿坐在青石砖上,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依旧留着血迹的地砖,一头乱发跟满脸的乱须遮住了表情。
    听到谢长涯的脚步声,他打了个酒嗝:“小王八蛋,你还真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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