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池松开抓着张逊的手,笑眯眯地望向不速之客,落落大方地一拱手道:“夏校尉。”
这来人名叫夏筹,乃是从前沈琼的一名旧部。虎背熊腰,一脸虬须,手里提着柄大戟,看模样便是个莽夫。然而沈菡池心如明镜,知道这夏筹的脑子可不像他的外表,实际上精明得很。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做到校尉级的,都不是单纯的莽夫。
他做这个出头鸟前来试探自己,看似莽撞,实际上却是一招妙棋。若沈菡池表现的好,他顺坡下驴,留一个豪爽却头脑简单的印象给他。若沈菡池表现不好,那之后的事可就难说了。
不出所料,夏筹哈哈大笑,走过来用力一拍沈菡池的肩膀:“好啊,虎父无犬子!现在可是将军了,小时候你还尿过我身上呢!”
沈菡池从善如流:“哪里,夏叔叔谬赞了,菡池还差得远。”
军中那么多去处,只要还心甘情愿留在贪狼城里的,他都必须要喊声叔。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在沈琼死后还甘心用命来守这座城。
夏筹顿了顿,接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好,我老夏托大,就认了这声叔。来吧,其他人在校场等着你呢。”
这便是过了这一关。
沈菡池不动声色,心里却舒了口气。
沈琼手下的兵,确实个个忠肝义胆。但正是因为沈琼光芒太盛,下面人不服他的可能性也跟着增大不少。夏筹这边松了口,起码代表着兵痞们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接下来,就要看他能不能服众了。
沈菡池挥手,让车队跟着张逊去提前准备好的宅子安顿,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夏筹的步伐。
……
祝清平从客栈的楼梯咕噜噜地滚下来,脸着地。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俊脸,捂着鼻子可怜兮兮地看向二楼的楚潼儿。
少女这次不再面若寒霜了。她满脸怒火,双目通红,豆大的泪珠不住地从眼眶滚落。
客栈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的祝清平,但风流道士顾不得这些,哀哀叫道:“楚姑娘,小祖宗,奶奶!你不能去啊!”
今早薛明月惊慌失措地告诉他们瑶山的老祖宗薨了,紧接着楚潼儿一掌拍飞了自己的房门,提了剑便向外冲去。尽管祝清平也懵着,却瞬间猜到了她的意图,死死地拦住了她。然而扶剑妪之于楚潼儿却是母亲一样的角色,楚潼儿疯起来六亲不认,险些一剑戳进祝清平的胸膛里。好在她还残留了些理智,收了剑以后一掌将他打下了楼梯。
可祝清平能让她去吗?莫说是天字榜第二的魔头谢长涯,哪怕是谢长涯的那个小魔头徒弟,楚潼儿都未必是他对手。真叫楚潼儿去了,岂不是以卵击石?
楚潼儿冷声道:“让开。”
祝清平眼尖,看到楚潼儿攥着木栏杆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几乎要将手下的木头捏碎。他一个翻身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苦笑道:“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这件事不行。潼儿,你不能去啊……”
薛明月跟张君悦从她身后跑过来,却不敢上前阻挠。方才楚潼儿的一掌是真的将两人吓了够呛。薛明月自己脸上也泪痕未干,柔声劝道:“潼儿,清平说的对,你去了岂不是送死?”
楚潼儿罔若未闻,恨恨地看着祝清平。
她不是恨祝清平,也不是故意要伤他——她恨的是无能的自己。
楚潼儿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你让开。”
祝清平只是摇头。
楚潼儿拔高了声音:“你让开啊!”
祝清平在地上滚了一圈,好不狼狈。此刻腹里做了个水陆道场,血气直往上涌,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但他仍旧站直了身体,缓缓摇了摇头。
楚潼儿不再同他僵持,快步下楼,伸手一推——祝清平却拉住了她的手。
尽管祝清平确实是对这冷情的姑娘动了心思,但此刻什么旖旎什么孟浪全都忘了干净。他说道:“潼儿,你白白去死了,扶剑前辈就能活了吗?你甚至不是我的对手,你拿什么去跟谢长涯争斗!”
这一句太诛心。
楚潼儿生平痛极,便是数十年如一日勤奋练剑,却未见进境的突破。她不怨恨任何人,但还是难免心里有个结。此刻本就悲痛至极,听到这一句,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祝清平伸手接住她,犹豫片刻,拿出了比在白峰观的长老祠里上蹿下跳偷鸡摸狗更甚的勇气,紧紧地抱住了她。
不顾周围人的小声惊呼,祝清平闭上眼睛,吼道:“……你别去!”
“我年纪轻轻,不想先死了媳妇儿,你别去!”
楚潼儿脑中一片轰鸣,祝清平这突如其来的喊话如平地惊雷钻进她的脑子里,她本来想伸手去推他,但手上竟然使不出力气来。
“……”
楚潼儿缓缓抬起手,回抱住祝清平的背。她把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开始嚎啕大哭。自她懂事以来,她就没有这样撕心裂肺、酣畅淋漓地哭过——就好像是久久压着阴云的天空终于炸响惊雷,下起了瓢泼大雨。
薛明月站在二楼,似是想笑,但又还沉浸在扶剑妪死去的悲痛里。她的目光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半是无奈、半是欣慰地轻声叹道:“这个祝清平啊……”
【第四卷 黑云压边关】
第50章
李鲸坐在练功房外,捧着他的暖手炉。明明还未到秋日,他的眉眼间竟然已经结上了一层寒霜。他以宽大的袍袖掩口,轻轻咳嗽几声,整张脸上都是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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