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后悔?
若说完全不悔便是扯谎。那些曾经的万夫所指、冷眼相看,怎能不心寒?
可是——
沈梒微微低下了头去,有些不想让老师看到自己嘴角泛起的那抹浅笑,然而一个不察,却任喜悦攀上了自己的嗓音。
“虽有悔,却无憾矣。”
这个选择虽让我有过后悔,我却不曾真的失望寒心过。
毕竟我已找到了那个真正能与我并肩之人,再不惧江深水寒。
秦阆大笑起来:“好一个 ‘虽有悔,却无憾’。见你如此,我也能放心不少了。”
他顿了顿,复又含笑问道:“谢三公子没来么?”
沈梒的脸上升起些热意。但老师目光如炬,他与谢琻能瞒得过世人,却定然瞒不过与他有师徒甚至父子之情的恩师。
“他的马便在山下。”沈梒抿唇低笑道,“然而此刻时局不定,我们还是少一同出现为妙。”
“来日方长。”秦阆笑着摇头,“经此一事,你们也都成熟稳重不少了。别的我没什么要交代,只有一件想要提醒。”
沈梒一愣,却听自己的老师问道:“邝正此人,貌似谄媚奸诈,却实际多智极慧。他从不做无用之功。此次以流言陷害你二人,虽看似是个妙招,却根本无法从根子上解决他的亏空欠款。他费尽心机,却只将你二人托住了两个月,甚至还触怒了皇上——为的是什么?”
沈梒怔住。
瞬间有什么东西于电光火石间击中了他的额心,让他浑身一颤。
其实他也曾短暂地产生过同样的疑惑,但这一个月内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当局者迷,身陷其中自顾不暇,便没去想那么多。
而如今由秦阆这么一提醒,顿时一股彻骨的凉意涌上了心头。
天色渐渐转阴,十月的天本就常常阴霭惨白,这一片乌云飘来顿时又给天地增上了几分惨淡。
谢琻抱臂立于树下,任座下马儿在左近吃草,自己扬首盯着山丘上。等了不知多久,却见一袭天青夹袍自山道上飘然而下,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举步迎了上去。
沈梒的脚步有几分急促,眉眼间也尽是焦灼。二人刚一碰面还不待谢琻说话,他便一把抓住了谢琻的臂膀,焦急道:“快去查应州军粮账目!”
谢琻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应州军粮的账目怎么——”
沈梒的面孔在阴鸷的冬日阳光下更显得惨白,却见他的额角竟渗出了几点冷汗,似想到了什么极其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
“邝正以流言拖住你我一月有什么好处?到头来你还是要查他的账目。说到底,如今唯一迫在眉睫的事情便唯有北方的战事。”
谢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面色也严肃起来:“可是应州的拨款笔笔都是有名头的,这皆是户部侍郎刘凌把的关,他你不用怀疑。而负责接应应州军粮的则是朱检的人,我以前查过身份也都清白——”
“去查押送拨运军粮的人。”沈梒断然道,“若不出我所料,他与邝正的关系定然没那么容易发现。”
“款项自然没问题。但若货对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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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穹天愈发雾霭阴霾,四野如被什么密不透风的东西笼罩了起来,让人透不过气。到了傍晚,上面的罩子似被捅破了般,倾盆暴雨骤然而下,浇得人措不及防,一时间街上都是狂奔躲雨的行人车马。
然此时却有一黑一白二马逆着四散奔躲的人流奔策而来。蹄踏雨水,开启一路转瞬即逝的地生花,伴着那两条风驰电掣的人影向着风云最急密的地方而去。
户部侍郎刘凌府前的两盏油纸灯已被暴雨狂风吹打得奄奄一息,一豆的烛火飘摇着忽亮忽灭,看起来更是诡秘。而一披蓑衣的家仆就立在门口的等下,顶着鞭子似的大雨等待着。
谢琻和沈梒的马呼啸而来时,那蓑衣家仆立刻跳起来迎了上去,一把挽住两马笼头顶着阵阵雷雨之声大吼:“主子在里面等二位大人了!”
不过是酉时,世界却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晦暗不明,四下里皆是一片透湿的兵荒马乱,仿佛暗示着什么不祥之兆。
谢琻沈梒大步穿过被浇得透湿的回廊,却见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刘凌正在焦灼地来回踱步。听得二人来声他蓦然回头,不及招呼便迎上来狂摇着手中一张信函厉声道:“张富明!他是邝正的走狗!”
自北方用兵伊始,邝正一派的账目便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调遣兵械粮草此等大事自然不敢再经邝正之手。此次用兵的用度,由兵部职方司与户部协商而定,一切都在内阁刘凌、李陈辅的把控下进行,理应不该出什么错。
本来算起来,应州用兵的粮草应该自给自足。可常年的兵马废弛、私占军田、吃空额已经掏空了地方的粮仓,此次草原兵又南下的仓促,此次用兵唯有从中央的官仓里调取粮食,再运送到两军交战的前线。这次调粮的时间紧、任务大,还专门任命了一名运粮官协通操办粮草的转运和疏办等环节。
而张富明便是这位运粮官。
谢琻接过那张信函,与沈梒二人飞速扫阅完毕。
张富明本就是管理粮仓的户部主事,此次作为外派官员协同粮草押运。他平素为人谨小慎微,也没什么交好的同僚。此次若不是邝正的势力被大清洗过一遍,押送粮草的事情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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