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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罗垂着眼帘,姣好的侧脸似一个寻常的闺秀,她原本应当更果断些,只是她忽然有了一种唤作感同身受的情绪,她那时望着阿桃,心里边反反复复地叩问,当日自己对阿音爱而不得时,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地去退了婚。
    是为了记得,为了不辜负。
    记得自己赤诚坦然的爱意,不辜负这往后未必再有的孤勇。
    因此她想,屋檐底下才长成不久的桃金娘,或许也想要记得。
    她未开口,李十一秋水般的嗓音在旁边响起来:“若是她不舍得用它呢?”
    阿罗顿了顿,拇指在伞骨上一滑,眼神看向裹着大衣踏出房门的阿音。
    阿音渥着白皙的手,哈一口气搓了两下,一面妖娇娇地笑,一面朝她走来。
    阿罗轻声道:“那便忘了,也好。”
    第84章 十夜长亭九梦君(九)
    缙云山上未落雨,连风也被看管得很严实,太阳将光线均匀地铺在山地上,晒稻谷似的,晒出冬日里为数不多的生机。
    李十一拉着宋十九的手往上走,身后跟着阿罗与阿音。山间小道还有些泥泞,新鲜的土壤沾在鞋底,宋十九埋头看着路,一手拎着月牙色的旗袍裙摆,青黑色羊毛大衣上堆着一圈儿暖融融的貉子毛,痒酥酥地挠着她尖尖的下巴。
    她又侧眼去瞧李十一,藕色的一身收腰棉长褂,宽袖高领,将她清冷的面容衬得水洗过一样透亮,乌发自头顶鱼骨似的编起来,合拢成松松散散的一股,被拨至一边,就势搭在前胸,成了色泽饱满的皮草。她见宋十九瞄她,便抬起戴了黑色手套的右手,将外罩的墨绿色披风紧了紧。
    宋十九也就这点不满意。李十一的手精致得要命,这还是头一回遮起来,只给她瞧一瞧隐约的皓腕。
    李十一记得,上一回戴手套还是十年前动河南的千年凶墓那一回,头一晚翻书时手心起了汗,她摸了两回,翻出手套戴上,怕明日手滑捏不住烟杆子。
    她的手是她的心,将紧张拢住,便瞧不出来了。
    明明上一回来也未过多久,却仿佛进的不是一座山,树叶落得干净,枝丫枯老地支棱着,似失了水的渔货,凸起的木疙瘩是一对对干涸的鱼眼睛,毫无生气地打量几位风华正茂的姑娘。
    少了阴森诡谲的风声,一切都凋落得十分直白。
    好在这两月没了“鬼打墙”,山道上也零星有了几个行人。砍柴的猎户经过,背篓一颠,带起一阵汗涔涔的冷风,瞧她们几眼,又匆匆下山。
    路是拎了山脚的游魂来问过的,再往里头走,小径愈发窄,落叶积了水覆得十分严实,上头还盖了一溜零零散散的纸钱,花花红红地倒添了些颜色。纸钱往山上去,尽头处的侧方垒起了一座小小的坟包,土新得很,想来是新葬的。
    阿音支着脖子瞧一眼,笑道:“这开了山头一宗,倒也还宽敞。”
    不敬天地不忌鬼神的,向来是这么个嚣张模样。
    如今偎在阎罗王身边,更略显出了狐假虎威的猖狂。
    阿罗柔柔笑一声,也不说话,只领着她往前走。再沿着溪水绕过半个山头,走得几人的额头都沁出了薄汗,宋十九拨了一把颈间粘腻的绒毛,抬头便见路旁一个简陋的算命摊儿。
    那摊儿在萧瑟的冬景中十分平常,平常得甚是突兀。半人宽的木桌,直立着一个蓝白相间的布招牌,正中央草书的“算”
    字落了一半,倒显出了些深年久月的斑驳。摊儿后头缩着一位耷拉着眼皮子的白须老人,双颊瘦得凹进去,身子却鼓鼓囊囊地,脖子一缩佝偻在座椅上,见了来人,眼珠子在眉骨间慢悠悠地弹了弹,将揣着的两手掏出来,笑问:“姑娘们,算命么?”
    他的嗓子嘶哑得很,似破落的风箱,说一句喘半句,还带着老痰卡喉的粘连,仿佛指甲盖儿在耳膜上划拉了两下,听着难受极了。
    李十一抬眸看了两下,携着宋十九的手上前去,在摊儿前定住。清冷的香风将影子送至短了一截腿的桌面上,老头将抖着膝盖顶木桌的动作停下来。
    “擅算什么?”她问。
    老头的脸缩着,被晒蔫儿了的花簇子似的,俩眼来回一扫,笑一声:“姻缘,命理,占梦,择吉。”
    因着是未开脸的姑娘们,才将姻缘搁在了前头。
    李十一伸手,顶着手套的指尖翻了翻左侧的一本蓝皮儿小册,又问:“怎样算呢?”
    “八字,测字,龟甲,占星。”
    阿音笑哼一声,上前依着桌子:“这相面卜卦,姑奶奶是行家。我问你,你承的什么师,学的什么派?”
    她见李十一不紧不慢地问,心知有缘故,便接着递了个话。
    “姑娘您这满面春风的,想必有喜。”老头眯着笑眼也不恼,咧出豁了一颗的门牙,摇头晃脑,“祖师爷王禅老祖,您耳熟不耳熟?”
    “鬼谷子!”阿音轻嗤一句动了动腰肢,“四九城胡同里的卜卦先生,十个里有八个是鬼谷子的曾曾曾徒孙。”
    “余下两个呢?”宋十九问。
    “余下两个口气大些,是曾曾徒孙。”
    阿罗曲指抵着下唇,甚是矜持地笑了笑。老先生仍旧是噙着笑,将李十一叩住的蓝皮儿小册子拽回来,齐整整地放在中央,头也不抬道:“姑娘不算,便罢了。”
    “我算。”李十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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