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来见她们。”他说,“虽然已经晚了,但总比从没有过要好。”
凌衍之说:“你不问问我和她们说了什么吗?”
樊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了什么?”
“我说对不起,直到这时候才来见你们。但是我很高兴。”他注视着高而圆的天花板,感觉那像一块要融化的蛋糕。设计师似乎在一切里尽力地加入他认为的女性美好的东西,试图把她们全都保存下来。那些柔软的感觉让这些取代墓碑的名牌显得没有那么肃穆和死气沉沉,反而像是都活着,活在前来祭奠她们的人的心底。“这里挺好的。我不应该害怕事实。”
樊澍在他身边双掌合十,无声地动着嘴唇说话,好像要在一炷香里放上足够多的话语托寄出去,他睫毛虔诚地颤动着。
香在二人的注视下很快燃尽。樊澍放下合十的双掌,问:“要去看看你的亲人吗?……你记得编号吗?”
凌衍之脱口而出一段长而拗口的数字,好像这个也和那些根脉一起,长在他的血液里,舌尖上。但他摇了摇头。“今天不了。”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樊澍,眼神像一张满开的弓,“下一次吧。我们约好,下次,等我们回来,从云城回来……”
“我就带你去见她。”
二人丝毫没有查觉的是,远处的黑暗中,一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里。车窗半摇下来,有人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走出圣母纪念馆,离开广场。前座的人看着定位仪和监视器,上面露出一个缓缓移动的红点。
“易总,不动手吗?”
男人露出一个油腻的笑。“没关系。让他们去吧。”
“那、明天的行程安排,要不要把他去掉——”
“按之前的来就行了,我没叫你们改,就不用改。”
“可是,老大,这个**敢骗您啊?就这么轻易地饶了他?”
“没有什么比手握别人软肋的滋味更好了,你们不懂。”易华藏笑笑,示意升起玻璃,仰躺在椅背上。前面的小型车载影院里,正在播放一部老电影。“《无间道》,看过没有?”
第48章 空中楼阁
凌衍之在飞机上,旁边的易华藏鼾声如雷,手臂勾得他肩颈处全是一层细汗,他浑然不觉,偶尔向窗外的万米高空看看云海,再转头看看自己的行程表。
他们沿着海外装模作样地绕一圈,去名校机构访问演讲一番,也去几个定点的国家参观访问一下他们类似的OMEGA保护组织,进行一下“学习交流”,再授衔一个徒有虚名的“名誉教授”,总之给凌衍之刷一刷资历;一路新闻报道都没有停过。但最后一站却硬是绕道云城,而且没有任何跟进的采访:毕竟,云城作为特区,太特殊,也太敏感了。
凌衍之望着厚厚的云层,想象着:那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只看过电视里冠冕堂皇的报道,以及揣想过樊澍模糊不清的工作内容,还有这些知情人说起云城时不同的神情。易华藏骄傲而诡秘,樊澍痛苦而隐忍,太子爷贪婪又理所当然,而坊间传说里,总是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在眼底烁烁而神往。
飞机正在下落,气压变化的锐痛压迫着耳膜。窗外的云像烟一般飞过舷窗,遮盖住阳光与蓝天,变成灰蒙蒙的颜色。就要看见了,他正这么想着,眼前霍地一下散开,大片的绿撞入眼视野。
——群山当中的城市。
无数悬空高架像白练般飞过山峦,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在几乎全球建设都出现冗余的情况下,这种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基建显得奢侈至极。飞机飞得更近了,渐渐看得清城市恢弘繁华的轮廓。无数汽车像蚂蚁般在线路上飞驰。城市里腾起一种欣欣向荣的活力,像一层保护罩那样笼在上头。
飞机降落,走出大厅时凌衍之被吓到了,因为居然两旁列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易华藏走在前头,毫不避讳地挽着他的胳膊。凌衍之本来以为这是没有跟拍采访的半私行程,完全没有料到易总在云城的排场,更像是玩够了虚与委蛇的过家家,现在才是给你一个真正的下马威。
这些人当然是来完成任务一样的喊口号,举旗欢呼,但是脸上透出的那种健康和生气却不是作伪;整个城市的氛围,从刚出机场大厅就扑面而来。他们接着坐上车,易总却难得让保镖换了便衣,远远地跟着,像对凌衍之说:“云城最好的景点,你知道是哪里吗?”
凌衍之配合地摇了摇头;这是一座全新的城市,哪来的景点?但他的视线难以离开窗外的人群;挤挤嚷嚷,人们都带着笑容,或者是强烈的正面情绪;衣衫和装饰墙面的颜色五彩斑斓,生机勃勃。
易华藏得意地笑了。“我带你去看看。”
车停在闹市区的中央。街道没有那么干净,甚至有些脏乱;但却和外围废城的那种脏乱不同,人们匆匆地走过,脚步极快,有些跃动的韵律,像是莫名有什么高兴事一样。道路上车辆穿梭,鸣笛声此起彼伏,人们带着笑和粗口相互谩骂聊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凌衍之走在路上,感受到匆匆而过的人们擦肩过去撞到身体的触感。他突然意识到,这座城市是活着的;不仅活着,还异常的年轻,像犯了多动症的少年一样,毛躁而冲动;而其他的、包括他生活过的城市在内,虽然里头的住客大多数尚未步入老年,却已经像耄耋的老者一样,步履蹒跚,心如死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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