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跪在地上,半抱着季垚的身子,抬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东西,发出哗啦的响声。那些水笔、钢夹全都被他翻出来滚落在地板上,
“药,药在哪里......朱旻呢?得把医生叫过来......”符衷嘴里说着不成句子的话,终于在最底下一个抽屉里翻出了应急镇静药物,手抖了一下,瓶盖砸落了,里面的药片洒出去了几颗。
季垚的身子在发抖,他拼命蜷起腿,抱紧自己的身子,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符衷把自己的风衣外套给他裹上,起身把水杯捞过来,另一只手已经拨打了朱旻的电话,斜着肩膀和朱旻说话。
药片混合着温水给季垚灌下去,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流到衣服上,打湿了一大块地方。符衷丢开水杯,把衣服换了个方向裹住季垚,免得他不舒服。
“好点了吗,首长?现在把脑子放空,什么都不要想,就像在做一个平常的梦。”符衷给季垚擦去脸上的泪水,吻了吻他的额头,“一棵蒲公英飘起来,散开了,飘进大风里,飞过草原和沧海,乘在风筝上,又被一只鹰衔住了......”
他用馥郁的腔调讲诉着梦境,他引导季垚跟着一颗蒲公英的飞絮走,走过草原和沧海,再倒转过来。就像一个人的影子,越来越长,长到看不见,最后再慢慢回到脚后跟。
季垚听见符衷的声音,一直在耳畔长久地回荡。普希金的那首诗一定是为他所写,不然为何每句诗都对应着一个现实。在他无法自己醒来的梦里,符衷的影子无处不在,他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朱旻片刻之后提着箱子撞进门,他看起来明显是刚刚睡醒,又或者是刚从学术论文里抬起头来。朱旻穿着一件丝绸的花衬衫,外面的白褂子歪歪斜斜,一进门就冲到季垚身边蹲下。
“给他吃了什么药?”朱旻问,他检查了季垚的眼睛,拉开箱子从里面取出针管,敲碎了药剂瓶的头。
符衷把药瓶递给朱旻,朱旻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情,拉开季垚的袖子把针管扎进去:“嗯,药没错,多谢你了。我给他注射临时强效镇静剂,大概会昏睡一小时。”
“没事了。”符衷护着季垚的头,让他的脸颊贴着自己,听他的呼吸逐渐由狂躁变得安稳,就像听着一场海啸的过去,“睡一觉就好,其他事交给我,别担心。”
季垚的耳朵紧紧挨着符衷的胸口,他听到轰隆的声音,据说那是身体里的血液在奔流。他还听到平稳的心跳,无意识地计数,忽然数不清心率。他确信自己是在符衷的怀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听起来像是一声安宁的叹息。
“符衷。”季垚很轻地叫了一声,他抬起手摸了摸符衷的下巴,再摸到他的鼻梁和眉毛。他不用看就知道这是谁的五官,就像他不用回头就能看见背后的阳光。
他在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昏睡过去,符衷把他抱上临时床榻,再帮他盖上毛毯和风衣。日暮了,夕阳从舷窗射/进来,铺满了季垚全身。气温渐渐降低,夜里将有风露。
“他怎么突然又发病了?你刺激他干什么?跟你说了少在他面前说火烧这件事,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有人来跟他报告情况,完全没有预料到他正好就说了这件事,朱医生,这我无法预料。而且那个人事先并不知道首长的病,不知者无罪。”
“不说了,我搞不清楚你们。”朱旻点燃了一根烟,靠在柜子旁边伸着长腿,他眯着眼睛,眉头锁得紧,“他得要进行系统的心理治疗,老是这样间歇性发作可不行,如果他不想蹲牢房的话。”
“之前没有做过吗?”符衷问,他看了眼手臂上几条抓痕,面无表情地把袖子放下去,“他发作得好像越来越频繁了。”
朱旻撩起眼皮睃了符衷一眼,把垮在一边的褂子拉上去,斜着身子,像个站不稳的醉汉:“做个屁,哪有时间做心理治疗。在成都那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纱布刚拆掉那天你就来把他接走了。他妈的老子一个人忙死,总局那边要他的医疗报告,我连夜赶工才交上了一份正常的假报告。”
符衷整理好办公室,物归原位,重新变得干净整洁。他把最后一个文件夹卡进书架,说:“以前没有时间,现在就更没有时间。明天就要出任务,算一下也就只有十几个小时了。”
“你们总是这么忙碌。”朱旻咬着烟屁股说,有点含糊不清,就像一阵朦胧的烟雾,“天天都在跟时间赛跑,跑着跑着把自己跑老了,却发现时间还赶在你们前头。”
符衷微微地笑,他给季垚整理了被褥,看他的脸在薄薄的暮色下呈现柔和的琥珀色,才起身和朱旻离开房间。他轻手关上门,怕惊扰了季垚梦中的蒲公英。
“只要我们足够快,时间就会被甩在后头。我们当然会老去,但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会超越时间,从138亿年前,到70亿年后。”
“为什么是70亿年?”
“70亿年后太阳膨胀爆炸,我们都会化为宇宙的尘埃,那时候时间对我们将不再具备任何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永恒的方式。”
朱旻夹着烟放下手,一缕白色的无精打采的烟雾围着他周身飘荡。朱旻看了会儿天上发亮的星子,还有未退去的奶油一般的云团,说:“你总能想明白,符衷,你总能想明白。”
符衷笑了笑没说话,他在星河的电子屏幕上处理日常事务,半小时后将开启一级备战状态。过了一会儿符衷问朱旻:“朱医生跟我们一起出任务吗?随军医生,也好照顾首长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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