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宿舍里有两间房,外边是书房和盥洗区域,一扇隔门后就是卧室。靠近阳台移门的地方打了一层矮木柜,上面铺着毯子,有一个灰蓝色的小桌。符衷没急着去开行李箱,他推开移门走到外面去。空落落的阳台很干净,用落地窗围起来,栏杆的木材用的是山毛榉和橡树。
符衷撑着栏杆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他这个位置的视角很好,仿佛整个斯瓦尔巴群岛的景色都在他面前展开。向下能看到白雪皑皑的树林,一缕缕烟雾从山间袅袅升起。符衷还在黑黝黝的松林中看到有橘黄色的火焰,大概是有人在烧枯枝,或者是用火把当信号灯。符衷把视线从火焰上挪开,笔直地越过一道障壁似的细长悬崖后,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及倒映在海中的模模糊糊的岛屿轮廓。
他忽然有了在这个地方修一幢房子住下来的想法。符衷捕捉到了这个一闪即逝的想法,把它放在脑中反复思量。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如果不是这黑暗,他现在大概能看到海水呈现一片雾蒙蒙的蓝绿色,靠近悬崖的地方又泛着浓艳的青铜色,耐寒的地衣和极地柳树覆盖在粗糙的石滩上,美丽的真菌则像贝壳那样装饰着长有山茱萸的树桩。
他想和季垚一块儿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每天早晨都在三趾鸥的叫声中醒来,淡淡的阳光像金色的尘埃那样洒向他们的窗棂。远远地传来海浪的低吟,山中的黑桦木披上鲜明美丽的色彩,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而他们就在这些自然的馈赠中接吻,再挑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时候,一起去采沼泽石竹。
符衷规划着未来,就像他在纸上规划土地一样,他把边边角角都打理整齐。
灰蓝色小桌上放着一张纸,符衷坐在铺有毯子的矮柜上看纸上的内容。这是他的工作安排表,应该是一早就放在这里的。表上写着他一周后要运一趟物资去北极点的时间局基地,这是他要飞的第一趟运输。自从北极货运船“艾布希隆”号出事之后,北极的物资都要从斯瓦尔巴岛空运过去了。
符衷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不是因为从飞战斗机转为了飞运输机让他很不适,而是因为他至少还要等一周才能和季垚通上话,这令他焦虑不已。
长时间的等待让他越来越惶恐,尽管在他得知的消息中,“回溯计划”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符衷不知道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中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因为时间流逝又失去了什么。没有亲自和季垚说上话,没有切身实地地听到他的声音,符衷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把安排表放回去,打开箱子后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里夹着一张相片,就是高衍文给他的九张相片的其中之一,是季垚的单人照。他穿着作战服坐在海滩上,手臂环着膝盖,面朝镜头在笑。
符衷特意带上了这张相片,他觉得这一定会给他带来好运。照片上的季垚笑得很真实,眼尾有堆叠起来的褶子,让他看起来有万种风情。符衷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遇上了真实的季垚,或者说,季垚只有在他面前才展露过真实的一面。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可能是虚假的,但季垚是真实存在的。
他收拾好宿舍后去了趟医疗中心,医生给他换了身上的药。符衷看了看伤口,已经快结痂完全了。医生叫他三天后来做手术,把那些疤痕和损伤的肌肉组织都补好,这样他就能像以前一样完整无瑕地坐上驾驶座纵横天空了。他去食堂里吃了点饭,独自解决了一份煎牛排、对虾和西兰花。他现在吃饭睡觉出行都是一个人,像个独行侠,符衷想和季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出行。
夹着照片的笔记本被符衷用来写日记,之前写行军日志本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符衷写的日记多半是书信体,每一篇的开头都是“亲爱的季垚”。他给季垚写信,在信中记录他每天的生活和见闻。符衷能写漂亮的字,每篇日记都能看到修修补补的痕迹,他还喜欢在边角的地方画点小东西。
对于这些信他并没有想好该怎样才能寄到46亿年前去,符衷只是想先这样做着,等想到办法了再把这些信装进信封里一起送过去。当符衷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用文字描绘窗外的景色的时候,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写情书的感觉了。
符衷在信中写道:“我想和你住在海边的房子里,大海能让我们变得开阔,能容下所有的悲伤和遗憾。春天去森林里找红色的桤木果,夏天背着冲浪板去海上冲浪,秋天把花园里的栅栏修补好,冬天在房子里烧火炉。40岁的时候因为工作压力而争吵,50岁的时候在社交软件上秀恩爱,60岁的时候一起看哈雷彗星从天空划过,70岁的时候叫摄影师来给我们拍合照。”
他把纸翻过去,在背面用水笔画上了冲浪板和花园栅栏,红色的桤木果像是小魔鬼的眼睛。画完这些后,他听到大海在轰鸣。
小七是跟着他乘一辆飞机过来的,小七也领到了一张通行证和其他所有许可证明。符衷和小七住一间宿舍,他在书桌旁边的空地上给小七搭了一个暖和的窝。跟其他的军犬比起来,小七算是很幸福的那一个了。符衷用手机给小七拍了几张照,他手机里有关小七的生活照渐渐多了起来,符衷决定以后都拿去给季垚看,季垚一定会喜欢这只聪明威武的大狗的。
三天后,符衷牵着小七一起去医疗中心,他要做手术。那时候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好了,由于被钢筋整个刺穿了,结痂之后也留下了一个孔洞。符衷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手上的洞,他一直包着绷带或者戴手套。医生让他把上衣脱光后躺进舱里,符衷看了看那台仪器,他觉得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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