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明白。”林仪风回答,他走到柜子前面去取来自己的衣服,“那也说明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真实的对吗?在北京郊外的科元重工发生的战斗、枪声、血......都是真实的对吧?”
“是的,很不可思议对不对?这项新技术让你能够足不出户就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而你自身却不会有任何危险。”齐明利说,说完他笑了笑,摊开手,“我怎么变得跟推销员一样了。”
林仪风去打了一杯热水,在手术里徘徊了两圈,抬着眉毛撑起几道皱纹:“但是我刚才差点就死了,教授,这样怎么能叫‘不会有任何危险’呢?”
齐明利朝他走过去,抬着双手想要解释什么:“你要明白,林部长,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实验,还有很多地方不够成熟,需要继续改进。”
“哦,原来我竟然成了实验体。”林仪风点点头,喝掉最后一口热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而我还活着,不可思议。”
“我不会再干这种事了。”齐明利忽然说,他抬起手摆了摆,然后把眼镜摘下来插/进实验服的口袋里,“这就像我当年进行改造人实验一样,你看看现在外面变成什么样了。这种事错事我不会再做了,从上个星期开始我就90岁了,一个人清白了一辈子,到了晚年却没有保住节操。这叫什么?这叫晚节不保。”
林仪风靠在桌子边上看老教授在工作台前的软皮椅里坐下来,齐明利确实很老了,坐下来工作时的动作都不太利索。齐明利伸出瘦长的手指从一叠文件里抽出笔记本,拿起笔往上面记录起东西来。他眯着眼睛,写字时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知识分子的古板和严肃,银白色的头发让他像是刻在银雕瓶子上的圣徒。
两人之间默契地沉默了十几秒钟,林仪风低下眉毛,说:“这些事跟你没关系,你只是一个开拓者。有人拿火药放烟花,就会有人拿火药做炸弹。世界上的人太多了,你也没法保证每件事都不会走上歧途对不对?你可以继续做研究,整个世界都将在你的引领下迅速脱胎换骨。装备部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齐明利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齐明利又想到了被炸毁的“空中一号”,相隔得那么遥远,这座震惊世人的实验室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历史中。齐明利翻开珍藏的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就看到了奎安·艾比尔的照片,齐明利一直把老友的照片粘贴在这里。他看到日记的最后一页,记录的是阿特拉斯大彗星解体事件。
黑洞笼罩下的地球看不到任何星星,但齐明利想象过比月亮还要亮的阿特拉斯大彗星飞临天际的情景。不过还没等他期待结束,这颗万众瞩目的彗星就在千万公里外的地方土崩瓦解了。
合上日记本,齐明利把它放了回去,说:“你现在也打算脱离时间局单干了吗?”
“我没有脱离时间局,我脱离的是唐霖这个人。时间局没有错,错的是唐霖。虽然有一部分人此时对我们倒戈相向,不过我相信世界上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明辨是非的。”
齐明利瞟了一眼黑掉的电脑屏幕,压了压唇线:“可是你刚才并没有杀死他。”
林仪风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抱起来,站在齐明利不远处回答:“我知道杀他没这么容易,唐霖就像狐狸一样狡猾。但我也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不是吗?他说出了兵工厂真正所在的位置。”
两人对视着,齐明利的嘴唇抿了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会儿他把手里的笔放下,扣紧手指,看起来有些紧张。他问道:“真正的位置在哪里?”
林仪风看着他,眼里忽然有种类似于同情的情绪。但林仪风知道齐明利不需要同情,90多岁的老人早就过了那个时候了。林仪风抬起唇线,有些忧伤,说:“在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齐明利远远地看着林仪风的眼睛,其实他不戴眼镜看什么都很模糊,林仪风在他眼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像隔着一层雾。但齐明利认为这样也挺好,别把一切都看得太明白。他愣神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他知道林仪风也在笑,真相竟然令他们如此孤单。齐明利抬起手撑在鼻梁两旁,疲惫地摇了摇头。
“原来我们从哪里来,也要回到哪里去。”教授说,声音哑哑地传过来,让人听出了一整个撒哈拉沙漠的颗粒感,“战争根本就没有结束,我仿佛还没有从反恐战争中走出来。”
“难道教授都忘了吗?”
“不,我从来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自己从哪里来。”
林仪风回过头,看着门楣上一块闪闪发亮的标签,就像啤酒瓶上的锡纸。他看着那标签说:“也别忘了‘空中一号’是谁炸毁的。唐霖斩断了你的希望和梦想,有些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齐明利思索了一阵,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做点该做的事吧。”
林仪风最后注视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了句“再见”,扭头走出了实验室。齐明利一直久久的闭着双眼,沉默寡言地坐在空落落的实验室里,他做了一辈子的实验,却不知道他做实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实验。齐明利一生都在向前奔跑没有回头,但就算他不回头,总有一天他也要走回到原点去。时间是腾格里的荒漠,迷路的人只能绕着沙子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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