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回到解放前。”有人说,“人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穿越时空的办法,结果一下子前功尽弃。”
计算机组的人转过身来,拉下耳机举手比出手势:“刚刚检测到时空通道出入口已全部关闭,能量态降低,穿壁枢纽和维度平衡器停止工作,粒子正在脱离束缚逸散到宇宙中。‘天秤宫’号已经突破引力平衡界限,脱离蛛网保护圈的最外层,进入黑洞的引力范围。”
探员闭上眼睛摇摇头:“没救了。他们已经被黑洞捕捉到了,被撕碎只是时间问题。航天局根本没派出救援队,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再怎么样都无济于事了。”
“我他妈就不知道那两个小时里航天局的人到底在干什么!这种大事情怎么会藏着掖着两小时后才告诉我们?”另一个协调员骂道,他愤怒地捏紧了拳头,猛地一下扫开了桌上的文件纸。
符衷撇过眼梢看了看发怒的协调员,依旧把唇线绷得紧紧的,他知道自己现在有了季垚的影子,甚至变得更加冷漠。人们常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符衷能通过自我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他清醒地活在梦中。符衷掖了一下衣襟,说:“就算他们提前两小时告诉了我们又会怎么样呢?‘天秤宫’号已经离开五天了,就算派出了救援队也追不上它。才过了几分钟而已,飞船已经跃出蛛网保护圈,被黑洞吸入了。”
“但是那上面还有一亿人!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也是普通人,带着对新家园的向往踏上旅途,现在却睡在冷冻舱里做着美梦送死去了!”
“谁去救他们?谁有时间和胆量冲出蛛网保护圈去拉住那匹疯掉的马?如果你要去当英雄那就不应该还站在这里满脸通红地发怒,而是想想办法怎么挽救时空通道炸碎后带来的麻烦。”
“时间局的名言说‘时间,在和我们每个人赛跑。’,但我们现在根本就没和时间赛跑,我们就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收割人命,把一切都带走了。”探员情绪激烈地挥舞着手臂,符衷看到他眼里噙满泪水,通红的双目好像下一秒就要烧起来。符衷被这样的眼睛刺痛了胸口,跟时间比起来,他们还是太渺小无力了。
符衷撑在投影池的栏杆旁,刺耳的警报声盖过了他们的争吵。临时指挥中心里闪烁着夺目的红光,到处都是“WARNNING”,到处都是恐慌。符衷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除了永远不要停止前进的脚步,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战胜时间的办法。从来不曾有人真正追上了时间的脚步,但尽管如此,人们依旧竭尽所能。有人举火,有人开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我们不是事事都要和时间赛跑,有些事情没有争取的必要。我们应该清醒地判断那些事值得我们去做,舍弃了什么就会得到什么。”符衷说,“眼下我们应该在重建通道这件事上跟时间赛跑,我们必须得赢,没有路让我们回头,也没有机会让我们失败。”
有人捂住脸哭了起来,转而就变成了大声抽泣,他说:“我的兄弟和妹妹都在‘天秤宫’上,他们一个是经济学家一个是画家,原本他们满怀希望、前途无量,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哭声淹没在空洞预警的警报声里,听起来仿佛是断断续续的回音,一直传到黑暗深处,传到地狱,而这声音只在梦里听见过。先知步入丛林,为的是使生活更有意义;凡人追赶时间,为的是争取第二次生命。但除了这座岛,没有别的陆地;除了这一生,没有别的生命。
天文台的研究员发出了第二次警报,符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吊灯已经开始摇晃了。他看了眼时钟,抬手指着每个人说:“八分钟内所有人带上重要资料转移到防护掩体里去,准备一间战备室,我需要确认计划细节。北极基地不会再去管‘天秤宫’号,如果有人承受不住,现在就可以自行离开北极。从现在开始,重建通道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你们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左右我们的生死。你们都是专业人士,你们能干好,这是职责所在。我们的命得自己负责。”
众人立刻拿上文件资料散去了,哭得满脸泪水的探员同样匆匆跑向快速转移通道,指挥中心里迅速冷清下来。警报声听起来像在嘲笑,又像一大群乌鸦站在树桩上叫个不停。
符衷别过脸去,放在衣兜里手捏得紧绷绷的,他让自己看起来是个铁石心肠的假面人。原来灾难会让人变得心肠冷硬,灾难会把人的血肉之躯锻炼成铁石结构。符衷理解了季垚,他也明白了季垚曾经教过他的“有舍才有得”。他忽然不用去非洲就看到了季垚的过去,不用回头就正面背面都照到了阳光。
欧居湖站在符衷旁边,他一直浑然不觉地磨着臼齿,好像这是他的一个游戏。欧居湖的下巴鼓了出来,脸色通红,他的鬓角就像两捧大/麻,配上他剃得短短的寸头不无古怪。这个古怪的、矮矮壮壮的斗士盯着投影池里显示的画面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回溯计划’怎么办?如果通道被炸碎了他们就永远被留在46亿年前,他们将成为流浪者。”
“我现在忽然觉得他们在那儿也很好,至少不用像我们一样饱受黑洞危机的折磨,不用看了上秒没了下秒,不用过了今天没了明天。”符衷说,他意外得十分平静,就这样看着飞船越来越靠近黑洞,一切在他眼里都轻如鸿毛,“他们有取之不尽的阳光,有潮起潮落。月亮高悬在夜空中,那么大又那么亮,最后坠落于平原。那儿的黑暗也是有光的,漫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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