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起看了会儿公文,便发觉今日自己难得有些心浮气躁。
这种状态不太多见,自他从山上道观下来后,就鲜少会如同现在这般沉不住气。
裴云起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折子,唤来一名暗卫,“圣人那头,可将苒苒放出来了?”
他自打知道帝后召见了江苒之后,便有些担忧,然而却并不想要见到父亲,因此强撑着不愿自己前去打探情况,只是叫暗卫注意着。
暗卫有些为难地道:“江四娘子出来是出来了,但是……”
裴云起微微皱眉,看着有些犹豫的暗卫,“但是什么?”
“……但是陛下同四娘子一道过来了,”暗卫硬着头皮说,“眼见着,如今就该到了。”
这是皇后吩咐不许提前报给太子的,就是怕他听了寻个由头避开去。帝后自打把暗卫拨给太子后,为了避嫌,一直不闻不问,难得提出这么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暗卫便应了。
而今,这名暗卫瞧着自家主子骤然沉了下来的脸色,反倒有些后悔起来。
裴云起皱着眉。他大概知道暗卫如今才上报,想来是皇后的吩咐,倒是没有过多责怪。
他四下打量书房——只有一条通道进来,如今贸然离开,很可能半路就撞上皇帝了。更何况江苒也在,他并不想要因为要避开皇帝,而错过同她的见面机会。
裴云起略略思索后,便回到了书桌前,继续漫不经心地看着折子。
未过多久,他便听见了一声久违的,皇帝的呼喊,“阿缪!”
裴云起顿时一怔。
皇帝站在书房门口,他一路行来,眼前都是长子年幼时的模样,同如今的冷淡疏离截然相反的是,他那会儿堪称十分的活泼开朗,比起如今的江四娘也不差几分,见了人,总是笑眯眯软乎乎的一张笑脸。
而今,他看着长子冷然的样子,愈发觉得心如刀绞,忍不住,便颤声唤出了那一声“阿缪”。
他喊完了之后,没有立时走进去,只是盯着裴云起看。
裴云起抬起眼,短暂的失神之后,他便恢复了平日的漠然神情,只是道:“陛下怎么来了?”
这话乍一听,如同往日一般疏离,可江苒却立时在里头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抬起眼,看见年轻俊美的太子殿下神情淡淡,唯有嘴角那一丝紧绷的弧度,才显现出了他的几分紧张与无措。
她又看了看身边的皇帝。
皇帝被他这么说了一句之后,面上的急切显而易见地淡了一些,同样有些无措。
明面上,这两人依旧是威严尊荣的皇帝与太子,可在江苒看来,却不过是一对闹别扭的父子罢了。
她不由地替皇帝开口道:“陛下说,他有话想要同你说,可是怕你不高兴,所以我便随着一起来了。”
皇帝同太子皆是一愣。
裴云起眼神古怪地看向皇帝,迟疑了一瞬,才状似无意地道:“……您有什么话要说,叫内监来传报一声就是了。”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他略有几分苦涩地道:“我想见一见我的孩子,当年你在道观里头的时候我见不着,后来你回了宫里了,我又怕见到你的冷脸,不敢来见,这么多年来,我竟没踏入你这东宫一步,也难怪你愈发同我疏离。”
裴云起在怔仲之际,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镇静,可是手中的奏折到底还是没能拿牢,“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想要抬起手去捡,不料门口的皇帝见他伸手,居然十分激动地上前了几步,一把搂住了儿子。
裴云起:“……”
那一瞬间,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彻底懵了,他用十分困惑的眼神瞧向门口的江苒,以眼神示意:皇帝吃错药了?
江苒捂脸,腹诽道:之前我同情你,现在我同情陛下了。
皇帝一把搂住了儿子,就开始碎碎念,“是我不好,是爹不好,你那么小的时候我就把你送走,道观里头冷不冷?那些人有没有叫你挨饿受冻?你受的苦,我从来都不敢问,我就怕问了叫你回忆起那些时日,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我越是不问,你心里越苦……”
自打被他抱住后,裴云起就愣住了。
他听着那一贯高高在上的男人这样语无伦次地问自己,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
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门外的江苒身上。
江苒把皇帝的话听了个明白,好笑又莫名为皇帝感到心酸,见他看过来,便无奈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他着实是不太习惯如今的场面,沉默了良久,才勉强道:“……其实也没什么。”
他的原意是,皇帝担忧的那些什么挨饿受冻,他倒是都没有经历过。
毕竟宁王也不是疯子,不敢明面上对着他这个皇孙虐待太过,在物质上,是不敢动手脚的。
可落在皇帝耳中,又多出了几分心酸意味。
皇帝更难过了,“你果然还是不愿意同我说。是了,这些苦是我叫你吃的,便是如今问出来了,也是揭你伤疤,宁王都死了多少年了,我又不能把他拉出来再杀一回,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裴云起渐渐回过神来,他好气又好笑,只是道:“……真没什么。”
江苒忽然说:“才不是,那些人对你那么坏,怎么会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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