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樱说:“我……”
花崇鼓励道:“你的队友现在不在,我正好在,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洛城重案组的前队长,应该能够和你聊个一块钱的天。”
赵樱因为这个一块钱的天低头笑了笑,几秒后叹了口气,“我心里确实不痛快,也确实想找人说,我就是……就是找不到人说。”
花崇耐心地听着。
“我队上的兄弟都很好,但这事儿我说不出口。”赵樱望着对面的广告牌,“这人吧,不管做着再光辉的工作,其实心里还是少不了一些阴沉的东西。”
“怎么说,我们村子确实是被自然灾害摧毁的,怪不了别人。我们出生在江心村,好像就该受苦。那儿的冬天,是真的冷啊。火只够烧烧饭,想取暖,那不行,没那么多炭拿来烧。一到冬天就老有人冻死。我记得小时候,熬到开春,大家就跟多活了一条命似的。”
一个贫穷的山村在花崇眼前铺展开来,那儿的生活让城市里的人难以想象。
赵樱继续道:“但因为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就不觉得自己过得多糟糕。我第一次觉得难过,是媒体记者让我们看视频,听外面怎么骂我们,他们说我们连猫猫狗狗都吃,是畜生。”
“夏天的泥石流、山洪是阻止不了的灾难,但是我们中的一部分人确实可以在灾难发生前离开。计划因为他们的抗议而搁置了,死去的是我的家人、伙伴。我们九个获救,还要被骂连累了救援队员,花队,你能想象吗,我这辈子到现在为止,过得最痛苦的时候,就是在获救之后,比在村里挨冻挨饿还痛苦。”
花崇沉默。
这时候除了沉默,他无法以更好的方式回应赵樱。
“我们九个被分散,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们。”赵樱说:“我遇到了很好的老师,他们就像我的再生父母。别人老说我走到这一步,靠的是我自己,其实不是,我靠的是他们的帮助。在这次的案子之前,我觉得我已经从江心村走出来了,我不恨自己的出身,不恨当年那些辱骂我们、阻止援助的人,我告诉自己,那都是我必须经历的命运,我还是很幸运,只有九个人活下来,其中就有我。”
赵樱声音开始颤抖,双手紧紧抓着栏杆,“但是遇到樊渝她们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还没有走出来,我只是把仇恨埋在心底了,不给人看到。我审樊渝,审刘珊,审常怜,我……我觉得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我可能也渴望复仇。”
花崇说:“你和她们不一样。”
赵樱微怔,不解地望向花崇,“你在安慰我?”
“是安慰,但也是事实。”花崇说:“不要把你自己想得那么不堪,还记得樊渝说的话吗?”
赵樱低眼,“她说……”
“她说她调查过你们八人,你是她最希望合作的人,因为你强大、聪明。”花崇说:“赵队,假如你流露出一点‘犯罪气质’,樊渝早就接触你了。”
赵樱半张着嘴,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
“不是同样的成长环境、同样的苦难都会催生出一模一样的恶。”花崇又道:“每个人心里都有阴影,这太正常了,你以为我就没有吗?但她们的恶促使她们犯罪,你的阴影被你束缚起来,或许还成了你的动力,让你成为这座繁华城市的守护者。”
赵樱鼻腔酸楚,“花队……”
“幸存者九人,四人犯罪,五人努力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有的平凡,有的不平凡——比如说你,赵队。”花崇的笑容很有说服力,“赵队,情绪受到犯罪分子影响,短暂地怀疑自己,这没有关系,你从根本上就和她们不一样,不要因为她们的所作所为苛责你自己。”
赵樱眼中闪了闪,“你这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再来一根烟吗?”花崇说。
赵樱笑着摆手,“不抽了,抽太多就成老烟枪了。”
花崇点头,“成,那我也不抽了。”
赵樱平复了一会儿,又说:“被这案子牵出的另外两起案子,我打算追查下去。”
花崇说:“快递员的车祸和院中藏尸?”
“对。”赵樱说:“谁的生命都不应该这么草草了结,我想给他们讨一个说法。”
花崇认真道:“很荣幸认识你这样的刑警。”
赵樱摇头,“我更荣幸能认识你。”
特别行动队在安江市休整了2天,期间市局正好有一个网络安全讲座,市局领导好说歹说,让柳至秦给技侦们上一课,分享一下网络技术在刑侦上的运用经验。
柳至秦最初不想去,去年特别行动队让他给全国刑警上课,他课是上了,但嫌这事麻烦。很多经验其实是没法分享的,要靠自己积累,别人的技术和经验都是别人的,不是说花一两个小时分享一下就有。
但花崇挺乐意他去当老师,帮腔道:“让你去你就去,磨蹭什么?柳老师,又没让你天天上课。”
“天天上课我已经疯了。”柳至秦说:“唉你到底和谁一边的?”
“这还扯到和谁一边不和谁一边了?”花崇笑道:“你该去啊,你这么一牛,到了地方兄弟单位,不上堂课说得过去吗?”
柳至秦无奈,“什么叫我这么一牛?”
“夸你呢。”
“……你可找个好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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