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谙摸了摸还有些温热的碗壁,也没细看面的模样,抄起一边的食盒就给放了进去,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便在厨娘们那瞠目结舌的表情下飘然离去。
谢谙走出厨房,看见等候在廊庑下的沈晴鹤,又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当他在听见不知道哪个厨娘说她儿子委屈流泪的时候,他就无法淡定了,也无法去冷静。
他想到江景昀浑身是是伤,想到他一个人醒来后动弹不得,想喝口水都没人给他倒,想到火场中江景昀走在他后面替他清扫障碍。
种种画面纷至沓来,心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硬物给刺痛了,连带着脑子里都昏昏沉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般。
讨厌归讨厌,可江景昀到底还是帮他把沈晴鹤救了出来。他想去看江景昀,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刚好厨娘那句话唤醒了他。
是以,他便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
他去送面的!江老二总不会让他滚了吧。
其实谢谙心头还藏着一个更深的想法,比送面强多了,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想去陪着因受伤而变得脆弱不已的江老二。
“我去给二哥哥送点吃的。”谢谙定了定心神,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那我也去看看大哥吧。”沈晴鹤眼帘低垂,低声道,“毕竟也是因为我。”
“那行,走吧。”
直到到了落花时节门口,谢谙猛地一拍头,这才想起这里是有结界的。是以,当看见结界上泛起那强悍雄厚的灵光以及被拦在外头的沈晴鹤眉梢那来不及敛去的错愕时不由得一阵尴尬。
“那个……我忘了这里有结界。”谢谙不好意思地开口。
“那就放这么?”沈晴鹤问。
“我送进去。”
“可你不是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结界对我没用。”谢谙无辜地眨了眨眼,“若不是管家提醒我都不知道。”
“怪了。”沈晴鹤盯着结界上那不断流淌着的灵光,沉吟片刻,又看了看谢谙,抿了抿唇,道,“那你进去吧。”
“晴鹤。”谢谙顿了顿,“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吧,我马上就回来。”
“不用。”沈晴鹤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就在这等你。”
“等你出来,我同你说说我这一年的经历。”
沈晴鹤这后半句话直接把谢谙那到嘴边的话轻飘飘地给击回唇齿,慢慢入喉,随着血液在五脏六腑间散了个粉碎。
“好吧。”谢谙点点头,“那我很快就出来。”
谁也未曾想到这个很快竟持续到了深夜子时。
谢谙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却不曾眼前看见的一幕却是令他毛骨悚然,浑身血液齐齐往脚下钻去,眼珠子差点都要砸到地上。
“二……二哥哥。”谢谙僵硬地放下手中的食盒,拖着陡然间沉重起来的步伐,艰难地走到窗边横摆着的一张软椅上,嗓子眼异常生涩,颤抖地挤出一抹声音。
只见江景昀斜躺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腰间搭着一层薄毯,把那匀称修长的腿给严严实实覆盖住,可薄毯上却是晕出了朵朵妖冶璀璨的红花。
露在外头的上半身赤.裸着,也被殷红的血液给占据了地盘,顺着那流畅优美的线条悠悠滑落。
而他手里正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刃,锋利的刀身上还淌着汩汩鲜血,闲庭信步似的慢慢悠悠滴落在昂贵柔软的地毯上。
除去那斑驳血迹之外,洁白的地毯上还聚着大大小小,颜色深浅不一的东西,跟准备渡水的蚂蚁似的乌泱泱地挤在一堆。
那是肉啊!
谢谙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眼前的场景,喉咙堵了一团被水浸过的棉花,那团棉花间许是夹杂了些许粗砺的沙石,卡得喉咙生疼。
江景昀竟然用刀生生地把他伤口上的腐肉给削了去!这人的内心是有多强大,才能对自己下得如此狠手。
听见耳边动静,江景昀手里握着的刀哐啷一声掉落在地,睫毛簌簌,缓缓回过头。惨白的面色上尽是虚弱,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凛冽寒冰的凤眸也褪去了所有凌厉,泛着一层薄粉,眼尾还带着些许奇怪的光亮。
宛若霁雨初晴后停留在桃枝间不肯离去的水珠,恋恋不舍地揽着一处粉红,尽情释放着属于自己的风采,为博世人艳羡。
江景昀在谢谙离开不到半炷香时间就醒了,当他发现自己正处于落花时节,感受到嘴里残留的苦涩以及瞥见小几上那稳稳当当放着的药盒与绷带,他便知道是谢谙带他回来的。
这一认识使得他嘴里那点苦涩也冲淡些许,那已经被烈火烧成一片灰烬的心原上还是不肯死心地探出一点点嫩绿的希望。
现在没见人,说不准马上就会回来,他还要给自己上药呢。
于是,江景昀就抱着这个念头,乖乖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房梁上那巧夺天工的浮雕,满心期待回来给他上药的谢谙。
赑屃铜壶里的水滴答滴答地漏了一大半,门边也始终没有听见谢谙的脚步声。
结果显然可知,可他还是不甘心,甚至从床上挪到窗边的软椅上,够着窗口,跟个深闺妇人似的眼巴巴地盼望着心上人回来。
金乌一点一点西沉,飞了一天的鸟儿乘着落日余晖扑闪着翅膀回了窝,眨巴着乌黑圆溜的小眼睛,好奇而又茫然地看着倚在窗前的人,嘴里发出熟稔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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