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谙抿了抿唇,再往前凑近看去,纤薄的衣料贴着棺身,冻得脸色发白也浑然未觉。
那双熟悉的凤眸紧闭着,眉宇间一贯藏着的寒霜也不见了,本就白皙的皮肤更白了,脸颊上那深深浅浅的伤痕,倒像是美玉上的刮痕,让人看了直道可惜。
身上穿着的正好是之前自己送他的那件长衫,只可惜最后到底还是碎了。
这个江老二,还真是表里不一的人呐。明明喜欢得要死,偏偏不肯承认。
明明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不肯低头服软,若是他早点……
思及此,谢谙眸里掠过一丝嘲讽,若是他早点告诉自己他没有灵力了,自己会信吗?
不,不会的,他只会觉得江景昀在骗他,毕竟他一直认为江景昀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江景昀那么厉害,高阶修为,怎么可能会没有灵力呢?他肯定是故意的!
可是谢辞告诉他,江景昀并非冷血无情,他替自己受了三百道善恶鞭,他没有灵力才召不回霜雪救不了人。
他撕裂了地魂,受了万剑穿心,差点被野狗分食。
他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救自己。
玄虎营的主帅,青虬的景王,那个被他指责冷血无情的江景昀,那个甜食吃多了会牙疼,害怕喝药,爱穿黑衣仅仅是因为懒得洗的二哥哥,没了……
谢谙伸出手,哆嗦地抚摸着江景昀的脸颊,指腹间一片冰凉。
一路往下,颤抖的指腹摩挲过苍白的嘴唇,纤细的脖颈,最后停留在胸口,掌心宛如抵到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他有些不甘心地去抓住他的手,掌心里狰狞的伤口已经发黑,如错综复杂的树根盘结着。
伤口已被清理过,但不会再愈合,两侧的皮肉翻开着,摸起来很是粗糙,甚至还有点扎手。
他倏尔想起此前江景昀在地上画着的咒文,以及谢辞那句“他用了万物归根术,硬生生撕裂了自己的地魂来驱使符咒获得灵力。”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各复归其根……
江景昀是归根复命去了么……
清癯修长身影蹲在岸边,独自忍受着魂魄撕裂的痛楚与误解谩骂,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潜入水底救人。又拼尽最后一点灵力用血肉之躯去承受着剑雨,一声不吭地护送着他远去。
万剑穿心,只为护送自己离开……
虽说他一直想江景昀死,可人真的死了,他竟接受不了,比当时以为沈晴鹤死了还要难受。整颗心就像被人挖出来用刀斧砍得稀巴烂后在安回原来的位置,除了一片荒芜,再无其他。
谢谙还是不敢相信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依旧是灵堂,江景昀依旧躺在冰棺内,什么也没变。
他把江景昀两只手冰冷僵硬的手握在掌心里,反复揉搓并且呼着热气,贴在脸颊上试了试温度,觉得还不够,又将其捂在怀里。
修长的眼睫攀上氤氲雾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喃喃道:“江老二,谢娇娇说你替我受了三百道善恶鞭,是你救了我,救了晴鹤,是真的吗?”
“其实我是不相信的,虽然你身上有善恶鞭的痕迹,可不一定就是为我的,毕竟你去年在鹿鸣山打了败仗进了明镜司。还有,你哪里救了我?你明明用霜雪绑着我,不让我去救晴鹤。”
江景昀:“…………”
“谢娇娇那么喜欢你,他巴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往你身上揽。所以,他说的话我还是不信的。所以,江老二,你自己来给我讲讲,好不好?这回只要你开口,我就信。”
江景昀:“…………”
“算了,你这个人好面子,还是我先说吧。”谢谙想了想,自顾自的说道,“我说一个你不知道的事,你再说一个我不知道事,我们轮流着来说,这公平吧?”
“其实啊,当初给你的玉露杨梅糕不是我偷拿的,我是特意让我娘做给你吃的。当时我娘说宫里过几天会来一个非常漂亮的哥哥。”
“我就天天让人带我去宫门口转悠。好不容易等到你跟老王爷进了宫,不过你一点都不开心,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模样。”思及此,谢谙扯了扯唇角,低头看着江景昀,继续说道。
“我就想,这么漂亮的小哥哥要是笑起来多好看。于是我就让人跟着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个小哥理理我,陪我说说话,对我笑一下。”
“后来呀,内侍回来告诉我你被老王爷罚了一天没吃饭。我就跑去让我娘做了玉露杨梅糕,故意说是偷拿的。”
“起初你怎么也不肯吃,我就塞你嘴里,看你那满脸不高兴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吃呢!”
“好啦,二哥哥,我说完啦,该你啦。”谢谙轻轻捏了捏江景昀那被自己捂得有点点温度的手,目光落在江景昀紧闭的眸子上,笃定着这人会睁开眼睛同自己说道说道,又或者横眉立目,召出霜雪抽他一顿,凶巴巴来一句“滚”。
可惜,都没有。
江景昀就这么安安静静躺着,神色淡淡,眼睑处浅浅的阴翳里仿佛藏着些许嘲讽,好像根本不屑谢谙所说的这个秘密。
他江景昀就是这样,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不顾及别人,管你难过也好,伤心也罢,他自己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把别人折腾得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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