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人入宫后,饶是早已做了心理准备,却也不曾想她会瘦弱到这个地步,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那样干净又烂漫。
入宫时,他们还见到了其他几位殿下,借着温皇后生产,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勾结造反,得知温皇后生得是女儿,人又要不好,他们便借此机会擅自离开皇子府入宫求见,这几位殿下便是做出一副悲泣模样,却也难掩喜悦得意。
虽然官家不见他们,可他们还是要表现的,跪在宫外替温皇后祈福――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甚至于辅国公等三人入宫时,他们还有心情与老爷子打招呼,哪怕没得到回应也不恼不怒。
三殿下心中亦是喜悦大过悲伤,如今他才明白父皇为何对温皇后珍视如此,原来是她身体不好,没想到消息封锁的这样严密,真是可惜了,那样的佳人……只是和野心比起来,爱慕显得太过无关紧要。
老大被关押,老二是个扶不上墙的,老四老五哪个比得上自己?三殿下几乎看见了那金灿灿的龙椅在向自己招手,他再三告诫自己要冷静,一定要表现的比其他兄弟更加诚恳,这样的话,才能获得父皇青睐,才能如愿以偿。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了对手!
答案如何,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距离温离慢生产已过三日,明日便是上巳节,她这几日精神头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得进东西,也慢慢能说话,神色居然也容光焕发,尤其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美不胜收,令人沉溺。
只是不再喝药了,官家也没有再强迫她喝,太和殿的宫人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因此也不敢多言,整个太和殿都无比安静。
温离慢已不记得上次见到外公一家是什么时候,她有孕之后,感觉到腹中胎动,似乎渐渐与阿娘的面容相融合,待到生下女儿,病痛之中仍旧难免惦念,这让不知感情为何物,除了官家无法对任何人产生眷恋的温离慢意识到,她并不是生来便没有人爱,哪怕阿娘发疯时打她骂她,可是在生下她时,她也一定深深爱着她。
否则,明明想要她一起死,又为何舍不得呢?
所以她愿意见一见阿娘的阿父与阿兄,也想要将自己的小孩托付给他们,因为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小帝姬过了这几日,已褪去红皮肤,变得白白嫩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格外清澈漂亮,女儿肖父,她只有眼睛像温离慢,鼻子嘴巴眉毛都随官家,但这也许是因为她还小的缘故,也许再长大一些,她的眼睛也会慢慢长得像是官家。
辅国公颤抖着手,从寿大伴怀中接过襁褓里的小帝姬,他忍着眼泪与悲伤向温离慢起誓:“臣以生命立誓,我钟家男儿,生生世世,以帝姬马首是瞻,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官家拥着妻子,他很平静地对辅国公道:“朕没有姓氏,杳杳也不喜欢她的名字,便让这个孩子随你们姓钟吧,朕已经为她取了名,唤为神秀。”
神秀者,聪慧也。
小帝姬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她长得虽然很像官家,却异常可爱灵动,温离慢冲辅国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辅国公若有所觉,看向官家――她想托付的,并不只是神秀帝姬。
“你们退下吧。”
小帝姬又被寿力夫接过去,放到了帝后身边,辅国公一家恭敬退下,只是临去前,又万分不舍地看向温皇后,寿力夫轻叹一声,“明日乃是娘娘双十寿辰,国公爷可备好了生辰贺礼?”
辅国公却口不能言,他在内殿用尽毕生力气压制住的悲痛,都在此刻倾泻而出,老泪纵横,痛彻心扉。
小帝姬躺在温离慢的身边,她像母亲一样乖巧,除了饿了拉了几乎不会哭泣,也不太喜欢笑,只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四周。
温离慢用手碰碰她粉嫩的脸颊,她便笑弯了双眸,不觉动起来,似乎是想蹭蹭母亲的手指。
官家不理她,她也不生气,只有看见温离慢时才显得略微兴奋。
温离慢枕在官家肩膀上,呼吸喷洒在他颈项,轻浅不可闻,她说:“官家,你看她多好看。”
哪里都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符合温离慢的心意,她曾经觉得要生出来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个小孩,可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喜欢的不得了。
比喜欢葡萄,喜欢糯米糕,喜欢秋千还要喜欢,比不上对官家喜欢,但比所有的喜欢加在一起都喜欢。
官家看了一眼小帝姬,从那张格外肖似自己的小脸蛋上没看出丝毫讨人喜欢的地方,但他还是回应了温离慢,“嗯。”
“官家要好好照顾她,不要像官家的阿父,跟我的阿父一样,对她不管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
他喉头微动,却没有承诺,温离慢也不急着要他答应,她和当初的阿娘一样,都很想要所爱之人陪自己一起赴死,黄泉碧落,死生相依。
但替代这份自私的,是爱。
深深地爱着这个人,所以舍不得让他死,活着多好啊,有清新的风,芬芳的花,有划过天边的星星与傍晚的彩霞。
有冬日窗棱上凝结的水珠,沙沙作响的树叶,还有夜里皎洁的明月。
葡萄跟冰盆,糯米糕上的红枣,散发着来自草原奶酪的香气。
是糖,是甜,是那朵红色的小花,掩盖苦与疼,交织成的美好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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