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对方还未如何,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一红,默默向床的里侧偏过去。
殿内灯烛燃了半夜,光线并不明亮,郁瑶一时之间,倒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她看似深沉地盯着别人看了半天,其实是自己内心在回想。
她上一回来甘泉宫,是季凉刚入宫的那天夜里,他白天受了那些教习侍人的欺辱,自己又拿冷水洗澡,到半夜便发起烧来。她放心不下赶过来,就见这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还强作冷硬姿态,既气,又无可奈何。
费了老半天的力气她才弄明白,这口口声声赶她出去的人,其实不过是喝药怕苦,不想让她瞧了去。
早在那一天,她的心就被戳得一片酸软。
她早就看明白了,她的阿凉,只是太过倔强,隐忍又能扛,但这并不代表他当真多强悍,即便他是令敌人生畏的大将军,他也依然会病,会疼,被人苛待了,面上不流露分毫,心里也一样会受伤。
何况,他自从进宫以来,就总是在被欺侮羞辱,细想起来,并没有过哪怕几天太平日子。
而所有这些,都是拜她所赐,是她在殿选之日多看了他一眼,不过是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便问他,愿不愿意入宫。
郁瑶忍不住心头一疼,眼眶微微泛了红,轻声问:“还难受吗?”
季凉微微摇了摇头。
那银针当真有些厉害,效力至今未消,但是即便告诉了她,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徒增她担心罢了。他自己忍一夜,到明日,大约也就差不多了。
然而他刚这样想,郁瑶却忽然伸手,在他腿上轻轻一按。
“啊!”他猝不及防,一声惊呼,被那蛇虫啃噬般的痛痒激得蹙起眉来。
他强忍住,再抬头的时候,就见郁瑶面色略带阴沉,眉头紧锁,盯着他。
“阿凉也学会说谎了?”她面色不善,故作严肃,语气却半点硬不起来,反倒像叹息一样,“在我面前,别自己忍着。”
她伸手探向他的腿,十分自若,只做寻常,“我替你揉揉。”
季凉却倒吸一口冷气,即便身子不便,依然以手支撑着,尽力向后缩了一缩,尽管身后便是床头,再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他只觉得她不碰便罢,一碰反而酥麻难耐,在那种磨人的不适之下,却又有一股异样的暖热升上来,直惹得他心悸难当,手心都微微沁出汗水。
真是混账,到底是来照料他的,还是来消磨他的。
“别……”他极力抑制住自己尾音里的颤抖,强自镇定道,“别碰,碰了反而难受。”
郁瑶当真听话,立刻停了手。
她看着眼前的人,倚坐在床头,即便过了这么久,仍旧是一副脱力的模样,头半垂着,睫毛又长又密,微微轻颤,哪怕他这样要强,刻意忍耐,她还是能听见他话音里的喘息声。
她心里忍不住就升起一股气来。
这人,明明在战场上威风八面,以男子之身不让巾帼,令敌军闻风丧胆,如何到了京城的宫廷里,就如此好欺负,简直是逆来顺受,旁人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连几个宫人都敢扣押他,还敢往他身上扎针!
他便半分都不知道反抗吗?
她不由想起她冲进仁寿宫的时候,正听见殿中传出他的声音:“你若是欺人太甚,在此刻将我逼死了,你猜陛下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她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破门闯入,就见他倒在地上任人欺凌,直到现在,她想起那一幕,仍是止不住地心慌,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万幸丹朱机灵,自己找不见人,还知道急忙来求她,这才将事情捅破,让她立刻赶去,要不然,假若真依太凤君的意思,直到散席后才回去细细审问,还不知这样长的时间里,他要被那些阴险的宫人折腾成什么样子。
而最令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是——他竟敢以死相逼!
他是谁?是她郁瑶的男人,她唯一的夫郎,面对这起子无法无天的奴才,就该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假如胆敢再碰他一根指头,就等着被她这个女皇算账。
他拿自己的性命开什么玩笑?
哪怕只是白说一句,单提起一个死字,她也不许。
季凉见她脸色僵硬,双目泛红,一言不发而呼吸沉重,静了片刻,开口问:“你在生气?”
郁瑶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用愈发不善的眼神默认了这一点。
是因为他不让她碰,还是因为……
季凉默默垂下眼帘,尽管心里某处在警醒自己,此刻便不该再多问,以免自取其辱,毕竟世间许多事,都不应当被撕破外衣。
但他终究不是圆滑的,善于得过且过的君侍,他还是没能忍住,“为什么?”
寝殿内沉默了片刻,近旁烛火哔剥一声,着意突显了这一刻的尴尬。
季凉垂下的手暗暗攥紧了被单,忽然极快地苦笑了一下。
罢了,到底是他看不穿,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给自己和旁人都找不痛快。
今夜之事,既然已经闹了起来,终究是极难看的,夫侍与人私通,别说是九五之尊,便是民间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断然没有一个能忍下这口气的。
即便他问心无愧,自认丝毫没有对不起郁瑶,但凤阙台后的情形,无人能够旁证,他与朱欣当年确有婚约,并不作假,朱欣被审问时,为了将所有罪状推到他的头上,又口口声声冤他放浪,编得比市井流行的话本子还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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