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慌里慌张地叫人瞧见成何体统?”崔莲房不耐烦地皱眉喝问道。房檐上高悬着的大红色字姓灯笼里的烛光, 透过门楣上的仙鹤云海镂空木雕投在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主仆身上,斑驳的光影忽长忽短。
穿了一身石青褙子梳着圆髻的红罗在垂花门前束手站定, 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人后身形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随着小姐, 不,少夫人掌刘府中馈日深,神色间已渐现掌家人的威严, 而这威严任何人都不能轻易逾矩和冒犯。
红罗定定神后恭顺地低声禀道:“今儿早上您走了一会儿工夫,老夫人就派两个嬷嬷过来说想见远哥儿,二话没说就接过去了, 午时过后又叫几个丫头过来收拾了远哥儿的几样常用的玩具和衣物,现在掌灯了都还没有送回来!”
崔莲房听得额角的青筋一阵突显,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婆婆这都是第几回了?强压了心火又深吐了几口气, 脸上才渐恢复了平日里秀美端庄的模样, 启开抺了檀色口脂的薄唇轻斥道:“真是没用的东西!走,随我一起去老夫人房里!”
此时的正房里头一片笑语,崔莲房进去的时候远哥儿刚刚背完“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那副小模样又神气又乖巧, 教老夫人夏氏稀罕不已,搂了在怀里直唤心肝,又在黑漆炕桌上的银錾花什锦攒盒里挑了块芝麻鸡骨糖喂给他吃。
崔莲房拂开深蓝色地盘绦朵花纹锦的门帘,笑着走过去行了礼后道:“娘,远哥儿这一向都在换牙,给他甜点吃多了不好!”
夏氏面上笑容一下敛了,将手中剩下的糖块扔在地上怒道:“我亲亲的孙儿,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点心都不能喂他吃,是不是嫌弃我人老事多手脚不干净?自你掌了这个家来,是不是以后我吃碗米用根参都要瞧你脸色?来人,给我换大衣裳,我要进宫去让惠妃娘娘给我做主!”
房里登时一阵兵慌马乱,崔莲房一阵愕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
闹哄哄的半晌后,夏氏才勉强歪在塌上,由丫头服侍喝了一剂定心丸,拿了帕子掩着半张脸嘘着声气道:“罢了,你不给我气受我也就安省了,原本我也是起个好心,见你这一向迎来送往地忙,远哥儿身边又没个正经人,这样下去怎么好?不若将他挪到正房来,由他祖父亲自教导于他,等会你回去将他日用的东西都送过来吧!”
原来这才是夏氏真正的目的,这招以退为进的招式真是使得好,不知是哪位高才给出的主意?崔莲房心头明镜一般,自打远哥落地以来,婆婆就想把孩子接过去养,为此两婆媳不知明里暗里过了多少招。幸得崔莲房把门户看得紧,平日里行事又滴水不漏,远哥儿这才未曾被抱走。
可今遭却不一样,夏氏先是发了一顿怒火,接着才说要由公公亲自教导远哥儿。明知她是扯虎皮作大旗,崔莲房却不敢再坚持己见硬着腰杆反驳了。只得低了头涩声道:“不是儿媳舍不得,只是公公政务繁忙,远哥儿自小跟我亲近,实不敢劳烦于您……”
夏氏见她终于松口顿时喜笑言开,抱了远哥儿在怀里道:“我自家的亲孙子,如何说那般外道的话!把孩子送我这里来,你们夫妻正好亲香,好早日为我刘家再添金孙!”
崔莲房心如刀绞裙下双手攥得死紧,几乎流下泪来面上还得微笑道:“娘取笑我,我是内宅妇人一天到晚也无甚大事,倒是相公老说院里差事多,每天都回来得极晚。”
夏氏平生最是护短,一双儿女尤其看得重,闻言不悦道:“男人们在外头当差定是辛苦的,就是下衙后同僚间应酬一二也是难免之事,你可莫要学那拈酸吃醋的乡下妇人跟泰安闹意气,让他在衙门里坐着都不能静心!”
崔莲房气得嘴里发苦双眼发黑,想自己世家贵女嫁与这祖上三代尽寒门的刘家,倒还要受这蠢妇之气。这都五六年了,刘泰安还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每日除了跟一群同样出身的穷措喝酒吟诗外还有什么象样的作为?
不想平日愚顿的夏氏今日却如判官附体般,见她这面色有所怠慢竟猜到她心想。立刻拍桌怒呵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我家泰安现今何等清贵的身份,是外面那些说书人嘴里传唱的一甲探花,日后的朝堂重臣。连我这乡下老妇都明白这个道理,你这世家大族所出之女还要纠缠于风花雪月,怪罪丈夫晚回没有陪在你身边不成?”
崔莲房一向自持身份傲然自重,今天被行事风格大变的婆母当着一众仆妇下人连骂带讽,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她的脸上,一时臊得头都难抬。
却在这时又听夏氏言语一转,“我知你本性是好的,你公公也赞你是个聪慧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一进门就掌府里的中馈!你且安心,宫中娘娘和你公公自会谋划泰安的前程,日后少不了你的凤冠霞帔。你若空闲了,或是抄径,或是做女红都行。泰安前头去了的媳妇儿也是侯门贵女,可是每逢节气都要送我一副新鞋面,怀了大肚子还日日来向我请安,这些好处你也要学着一些才行!”
跪在地上的崔莲房头疼得一跳一跳的,因为是嫁进刘家五、六年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人进宫,所以今早寅时起就梳妆换衣至宫中赴宴,却被不知事的宫人安排在个风口上。宴毕后又在宫门为等惠妃的回话,在马车上干熬了一个多时辰。回家来又遇到这件糟心事,被婆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时亲热一时怒骂的做派弄得头重脚轻,她现在还能好好地跪在这里听训连自己都觉得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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