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过一通脾气,纱氅道人再次转眼看向这群少年时,神色里也多了几分贪婪的笑意,他一伸手,身旁便有小童侍奉笔墨,捧上一个锦册。
“九黎……”他一边添墨下笔,一边喃喃道,“早就听闻九黎铜皮铁骨,就是不知,拿来试药效果如何?”
道人谄媚笑道:“那就要等师兄一一尝试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像是罩在一层无形的屏障里,叫人听不分明,但一感觉到他们的眼神,封北猎的后背就不由自主地缓缓蔓延上一股寒意,他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将身体瑟缩在其余少年后方,那道人瞟他一眼,转头朝纱氅道人讪笑道:“就是……师弟能否讨个商量?”
“说。”纱氅道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道人便笑:“师兄,我这上上下下,也不知跑了多少次,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能不能……在其中分一个给我?”
“哦?”纱氅道人笔锋一顿,“还没做成实事,就知道叫苦了?”
道人局促地搓着手道:“师兄,我知道您天赋聪颖,是老师最看中的接班人,您也知道,师弟向来对师兄马首是瞻,凡事都要多多倚仗您……”
一顿马屁拍下来,纱氅道人眼角细微的褶皱都盈满了满意而轻傲的笑意,他道:“行了行了,说吧,要哪个?”
道人口中感恩戴德,千恩万谢,末了,指着封北猎躲在人群后面的身影道:“我那刚好缺一个侍药的丹童,不如就让他跟了我罢。”
封北猎虽然面容清秀,身量纤长,可看着显单薄,那过大的衣袍往身上一穿,活像一个空空荡荡的麻布口袋,更兼眼神闪躲,姿态畏缩,委实算不上是好苗子。
纱氅道人索性大笔一挥,做成了这个人情,“算罢,你我同师门一场,也不好在这等小事上折你的面子。”
看着两人在寥寥数语间就定夺了这群少年的命运,苏雪禅不知是该转身离去,还是继续看下去。千年后的封北猎罪不容诛、死有余辜,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半大孩子,就算目睹他身陷恶门,隐约能窥见他日后一隙悲惨的光景,可那又能如何?即便知道封北猎拥有多么不幸的过去,他也不会让心中手中时刻悬着的利剑下降一分一毫的锋芒,看见这些,也只是平白浪费时间罢了。
他垂眸凝视自己的指尖,然而就在这时,前方却蓦然传来一阵喧哗,他抬眼一看,是封北猎趁两个道人及四周行走的门徒不备,拔腿便向山门的悬崖处疾速跑去!
此门拱卫高山之间,仅在边缘处以阵法虚虚当着往来呼啸的山风,行走出入的又都是修道者,因此也不惧悬崖陡峭,断壁险峻,只要他的手能穿过交界处,只要他的皮肤能碰到一缕天地自在的风——
道人冷笑一声,一道乌黑厉光自袖间挥出,顿时奔如流星,尖啸着向封北猎的后背狠狠袭去,他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现在也只是凡人之躯,如何能跑得过蕴含灵炁的法宝?当即被一下重击在脊椎骨上,只听一声脆裂的断响传来,少年还处在变声期的嗓音犹如振翅的黑鸦,凄厉惨叫了一声后,就踉跄跌倒在坚硬的青石砖面,将额头磕出了一片模糊的血色。
那法器也“当啷”作响,随之砸到地上,滴溜溜地转悠了几圈后,居然还不肯停下,而是化成一道盘旋的锁链,重重勒在少年纤细的颈子,把他扼得两眼翻白,喉咙间“嗬嗬”有声,十指不断抠挖着坚硬光滑的锁链,在地上痉挛着抽搐翻滚。直至他面色绀紫,十片指甲足有半数连根翻起之时,那锁链才化成一弯厚重漆黑的枷锁,箍在他青红交错的肿胀肌肤上。
苏雪禅注目着那道乌黑咒枷,忽然觉得眼熟,他按下云头,凝神一瞧,只觉一股寒意刺骨,海浪般冲着他的脑门翻卷上来!
无论是形状、颜色、大小,亦或是上面蜿蜒诡谲的咒术纹路,都与千年后封北猎套在妖族身上的纹路别无一二!
这是什么意思?
他脑海里一片乱糟糟的,想也想不分明,这时被人族修者套在他脖颈上的咒枷,如何会在后世被封北猎如法炮制,重新禁锢在妖族身上?
他正心中恍惚,这时,底下的少年们已经为这一场变故惊得脸色煞白,纱氅道人眉头微皱,他身旁的师弟狞笑一声,道:“师兄,那么我就先带这个不听话的东西下去了。”
纱氅道人看着他大步走去,一把抓住男孩的头发,像拖一只破布口袋一样拽着他离开了这里,于是转而将目光投向剩下十来双忐忑不安的眼睛。
“仙……仙长……”一个少年鼓起勇气,颤声叫道,“我们不会被那个怪……那个人连累吧?”
纱氅道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忽地笑了一笑:“这样看来,他倒是比你们聪明得多。”
苏雪禅看着封北猎被拖拽前行的身影,来不及细思,就急忙跟了上去,但是在他随着道人正式踏入山门的一刹那,周遭的景色亦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夕烧不见了,云霞褪去了,恢宏高洁的气度亦如见阳消散的雾珠,融化在迎面扑来的浓郁腥气里,苏雪禅一脚踩上了被血色渍得黢黑的地砖,就被眼前阴森嶙峋的景象震得不禁悚然。
这绝非是为了达到震慑效果而故意建造成这般模样的,这分明是不折不扣的魔门邪道,而外面则是为了迷惑他人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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