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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程勉第二次见到她,第一面时他身体不好,她一来就大哭,他无法好好地看她。这一次,他才留心到安王妃有着一双妙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是个盲人,单从言行举止来看,那是决计辨认不出的。
    娄氏攀着程勉的手,摸索着又抚上他的脸庞。微凉的十指让程勉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可没有避开,而是顺势跪坐在她身旁,低声回答:“王妃勿怪。我不记得奶娘,只知道安王妃了。”
    闻言,娄氏愈发悲伤,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滚在腮边,可她哭起来并不合眼,看起来更是可怜。程勉任她攀着,心里想,忘了君父,忘了朋友,也不记得妻子,这下奶娘也成了陌路人,他们却还记得他,那在自己浑浑噩噩不死不活的那四五年里,至少不是个孤魂。
    “娘,你这样哭个不停,惹五郎也落泪了。”
    瞿元嘉一开口,娄氏的手指也拂向了程勉的眼角,程勉这才惊觉自己居然也哭了。他赶快抹干眼角,说:“我是想到自己还有人记着,心里欢喜。”
    安王妃掏出绢巾拭去泪水,说话时朝着程勉的那一侧,仿佛能“看见”他:“你刚回来时骨瘦如柴,这一次见,真是好多了。记事不记事都不打紧,只要你还活着,程家就还留有一脉……”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也平复下来,收住了眼泪,继续说:“程府对我恩同再造,没有秦国公与夫人,哪里有今日的我……五郎,奶娘老了,也瞎了,要是知道你还活着,我怎么也要留着这一双眼睛……我是真想看看你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你随着陛下去连州赴任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现在肯定与当年大不一样了。”
    程勉不知如何接话,索性任她说下去。瞿元嘉陪着听了一会儿,便挥手示意随侍在侧的下人们散去,等程勉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偌大的堂上,除了他们三人,就只剩下两个妙龄少女了。
    她们两人差了三五岁,一望就知道是姐妹。程勉再一细看,猜到她们多半是安王妃再嫁后生下的孩子。果然,安王妃示意那两名女子也到近前,然后说:“这是我另两个孩子,大的是宝音,小的是妙音。你去连州时她们都还小,她们都不记得你了。但今日之后,就算是认过了。”
    萧妙音年不过十二三,自程勉进屋就一直盯着他看,娄氏说完,她走到程勉面前,指着程勉扭头对母亲和兄长说:“程文卿怎么会是这样!”
    她语气中的失望毫不掩饰,程勉除了内心隐约有点为小郡主的失望感到抱歉,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就是一时想不出言语来安慰她。这时,萧妙音又说:“他这么瘦,容貌风度和陛下毫不相似,怎么会是程文卿?程文卿肯定不是这个样子!都说天子一言九鼎,原来陛下也骗了我……”
    “妙音。”娄氏喝止了萧妙音,“谁把你教得这样没有一点礼数?你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口气,是不是还由你说了算了?”
    挨骂之后萧妙音满脸的不服气,但到底还是没再反驳,又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程勉好久,神色间还是写满了不信。
    察觉到娄氏的尴尬、气愤与伤心,程勉这时笑了,仰首看着只离自己一两步远的萧妙音,问:“我伤了脑子,不记得往事了,不知道小郡主觉得我该是什么样的?”
    萧妙音看着他,半晌,挣出一句:“……反正不是这样的。程文卿是天地间第一流人物……陛下这么说,阿兄也这么说……”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瞿元嘉,仿佛是要从他这里找到同盟。
    可瞿元嘉这时只是俯身靠近程勉,低声说:“妙音年幼,我们都把她宠坏了……”
    程勉当然没有把小女孩的话放在心上,他抓了抓头,无奈地笑着说:“啊呀,那个第一流的程文卿可能是死了,我就是借着他的躯壳回魂了吧……”
    “五郎!”
    娄氏和瞿元嘉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娄氏的语调中满是怜惜,瞿元嘉则严厉得多。程勉被训得一个哆嗦,不说话了。
    娄氏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命她道歉,萧妙音本不情愿,又在觑见瞿元嘉的脸色后轻声快速地道了歉。程勉赶快自己先揭过这一页,转向娄氏说:“其实不止小郡主一个人这么想,就连我自己,有时夜里醒来,也会想,要是我不是程勉,那可糟了。”
    娄氏微微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是程家五郎?我眼睛虽然瞎了,但脑子不糊涂,心也不瞎。即便是我瞎了,元嘉和你一同长大,是你的乳兄弟,他还会认错你?五郎,你委实吃了太多苦……当初没有寻到你的尸骨,就该一直找下去,早一天找到你,你也少受一天罪……”
    程勉怕她又要流泪,赶快说:“真的都不记得了。连是不是吃了苦都不记得了。”
    “那是你病了。总要想起来的呀。”
    程勉不敢说“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甚至不敢细想“想起来”是不是件好事。他又一次看向瞿元嘉,指望他来打一打圆场。
    瞿元嘉果然有求必应,做了他的救兵:“娘,您今后是想让五郎多来家里,还是少来?”
    “你又净胡说些什么。不是明知故问吗?” 娄氏皱眉。
    瞿元嘉笑着伸手搀扶起娄氏:“若我是五郎,见到主母无端落泪、幼女频频无理,哪里还敢上门?”
    这俏皮话引得娄氏一笑,萧妙音本来还想再辩,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萧宝音猛地拉了她一把,总算是勉强压住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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