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变故之下,一行人马顿时都停住了。程勉吐了个天翻地覆,等再回过神来时,忍冬和连翘已经回到了他所乘的车中。
见到她们他也并不觉得如何安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能随时剖开胸口跳出来,程勉扯了一把领口,费力地盯着她们:“……别丢下我。”
连翘急得直哭,抓着程勉的手不放开。忍冬沉稳得多,一再柔声宽慰:“大人,奴婢们就在这里。大人是着凉了?还是吃坏了东西?”
程勉被喂了一盏热茶,还是直犯恶心,不过耳边轰鸣乱响的怪声总算逐渐消失了。待双目重新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他重重喘了口气,张口便问:“……到家没有?”
“快到了。”
“我难受得很。让车夫快一点。”
“大人哪里难受?”
程勉摇头,先指胸口,又指向了脑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在车上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万分煎熬。等车驾终于停住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想下车,可手脚早就没有一点力气了。
恍惚中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接着将他背了起来。凛凛的北风迎面吹来,带来刺骨的寒意,程勉不舒服地打了个寒战,又觉得胸腹间那股没有来头也找不到出处的恶心烦闷被这风刮远了些。他更紧地搂住身下人的颈项,觉得自己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轻轻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对方果然也应他了。
“就到家了。忍一忍。”
“太冷了。”
“以后不会再冷了。”
程勉双眼发酸,止不住的热泪划过被风吹得僵冷的脸颊,刺得他睁不开双眼:“……太冷了。”
但扛住他的脊背极暖,如同一座行走中的山峦,渐渐地,程勉不再觉得寒冷,他很放心地睡着了。
待程勉再醒来,人已经躺在了自家的床榻上,忍冬趴在床脚边睡着了,但程勉刚一动,她立刻也转醒了。
她的神情里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惊喜:“大人醒了。”
“啊……”床脚坐着个妙龄女子让程勉觉得很不自在,他往床榻深处缩了缩,“你……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大人太累,夜里受了凉,瞿大人送您回来之后,怕您病情反复,守了一夜……”
“那他人呢?”程勉一点也不知道还有这一桩事。
见他目光在房内乱转,忍冬赶快说:“瞿大人今日当值,宵禁一开,又赶回安王府了。”
程勉这时依稀回忆起昨天晚上自己吐得个天翻地覆的事情,但怎么也记不起瞿元嘉照顾自己了。他不由懊恼:“你怎么不让他早点回去?”
忍冬抿了抿嘴:“大人抬举奴婢了。”
“你是不是也一夜没睡?”
“瞿大人一夜不眠,奴婢怎么能睡?连翘也是刚刚被奴婢硬赶走回去休息的,大人不要怪罪她怠慢。”
程勉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低眉顺眼的忍冬,重重叹了口气:“我找回家之前,要饭都不知道要了多久,你们这样尽心尽力服侍我,我心里感激。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做派我是不记得了,但现在的我,真不需要这些。不挨饿不受冻,就已经是以前不敢想的了。”
“可大人不会一直如此……大人现在是病了……”
想到萧妙音那失望之极的神色,程勉不由自嘲一笑:“是啊,也不能一直这样。我渴得很,你给我倒点茶来,然后去睡吧。我自己会梳头穿衣。”
程勉坚持要忍冬走,她只好依言离开,离开后不久又有别的下人送药来,等折腾完,不知不觉又过午了。
自从找回家门,程勉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力气,今天尤其,所以起来了也就是倚在南窗下的熏炉边上一边取暖一边看着窗子上树枝的倒影,时不时地打一个盹。
“你就一直这么坐着,不无聊么?”
陡然响起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程勉,他支起身子,发现不知何时起,门边多出了一个人。
来人是个身量不高的青年,半张脸被狐裘的出锋遮住了,却还是能看出俊俏的眉目。程勉觉得来人有些说不出的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了,眯着眼睛看了这不速之客好一会儿后,他终于迟疑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那客人一挑眉:“你不问我是谁么?”
“反正这些天来都是别人认得我,我不认得别人。问了也想不起来。”程勉还是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摸过茶壶喝了点,想想又给客人倒了一盏,“那你坐吧,门口冷得很,熏炉边上暖和。”
对方只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并无其他动作,忽然,他嘴角一沉,声色俱厉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程勉?”
第6章 却有故人来
既然有人笃信他是程勉,自然也有人觉得他不是程勉。
最害怕的事一旦被说出来,程勉发现慌乱过去得很快,他的心口一沉,就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躲避来人那咄咄逼人的视线,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我是谁……你要是知道我是谁,就告诉我吧。也省得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不是程勉。”
“少在这里花言巧语。你是谁不是谁,还要别人来告诉不成?你扮作程勉,又是何居心?”
程勉一不知道这人从何而来,二不知道他又是为谁发问。他撑了一把地,慢腾腾站起来:“也不是我说我是程勉的。我早就告诉了元嘉——瞿大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是瞿大人认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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