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元嘉瞥了一眼目中流露出无限钦佩的程勉,神色如常地答道:“这有什么难的。陛下嫌恶这宫女,全是因为她不懂规矩。我娘送给你用的那些下人,要是做这种事,也要受罚。”
程勉依然不觉得这是大事,但有了这番经历,他也知道了厉害:“连翘已经受了处罚,她以后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饮酒误事,祸从口出。”程勉一顿,转向冲瞿元嘉一笑,“还有,你实在是我命中的大贵人。”
瞿元嘉怔了怔,嘴角一撇:“你知道个鬼。”
被这么说了,程勉也还是笑:“也是。我是鬼也不知道。”
他认得如此爽快,瞿元嘉哪里还有脾气,重重咽下一口气:“……陛下厚爱于你,那你知不知道?”
即便有了连翘这一遭,程勉也确实觉得皇帝对自己很好,点头:“我觉得也是……可,我就是有点怕他。”
“你怕是应当。”瞿元嘉似乎是没想到程勉会这么说,“以后凡是与宫中有关的人和事,你说话做事之前,一定要多想一想。”
“想什么?”
“我要你想,你怎么问我?”
“你比我聪明得多,什么都知道。不问你,我还能问谁?”程勉理所当然地回答。
瞿元嘉又被程勉给问住了。他面色沉了沉,片刻后抛出一句:“我能管你一辈子不成?”
程勉一呆,人也不笑了:“是了……”
可这一次瞿元嘉没有宽慰他,也没再说话,仿佛平地间起了一条大河,远远地将两人隔开了。
程勉依稀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偷偷觑了好几次瞿元嘉,发现他神色并未和缓,也不敢和他再说话,自己缩到角落里去了。
瞿元嘉不再和他说话,再加上放下了一桩心事,程勉慢慢地又睡着了。睡着前他还想自己不能这么贪睡了,但还是敌不过睡意,很沉地睡了过去。睡眠中依稀觉得近旁有暖意,他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
直到被瞿元嘉摇醒,程勉才晓得自己从翠屏宫一路睡回了家门口。睡眼惺忪之下,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清贴在眼前的五色斑斓之物是瞿元嘉袍子的下摆——这下那令人贪恋的暖意有了源头,原来是贴在瞿元嘉身侧睡的。
他赶快爬起来,这时披在身上的两件裘袍先后滚落,程勉犹豫地看了几眼瞿元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不高兴,轻声商量着问:“到家了?那元嘉……你要不要喝杯茶水再走?”
“我看看那个宫女就走。”瞿元嘉拎起程勉的狐裘,为他披好,“我不渴。”
程勉也不知道瞿元嘉是怎么了。他莫名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又不敢显露出来,更不敢反驳:“那好……你要留下来吃饭,也可以的。”
瞿元嘉终于很轻地一笑,而后正色说:“五郎,你的病急不得,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无论记得还是记不得你们以前的事,他已经是天子,你再有恩于他,他再厚爱于你,你都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
“我没有……”
“人家但凡对你尽心一点,你就全无余地地回报,这实在是太险了。”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瞿元嘉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推开了车门。
彭磊已经在门边相迎。程勉看清他的脸色,半边身子就僵了:“……连翘送回来没有?”
“……”彭磊一时没有回答,瞥了一眼程勉身后的瞿元嘉,上前对他附耳说了两句话。
极不好的兆头在程勉心中闪过。他生怕有变故,牢牢捉住瞿元嘉的袖子:“出了什么事?元嘉……你们别瞒我。”
“她受了凉,送她看大夫去了。等看好了,再送回来。”
瞿元嘉的语气轻柔得过了份,程勉看了他一眼,猛地甩开手,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后院连翘和忍冬的住处跑。
可他又哪里跑得过瞿元嘉,还没跑出多远,整个人已然被瞿元嘉牢牢揽住了:“……五郎,别去了。”
“你……!”程勉又气又怕,也恨自己挣脱不开,他狠狠踩了瞿元嘉好几脚,但瞿元嘉的胳膊仿佛是铁水浇出来的,锁得他动不了分毫。
“忍冬!忍冬!”程勉高喊忍冬的名字,又喊连翘,可谁也没有出来,他实在无法,拧着脖子恳求身后的瞿元嘉,“元嘉……求你……你别吓我……你也别骗我……”
他急得恨不得大哭,手脚发软,要不是还有瞿元嘉抱着,恐怕已经瘫倒了。但程勉还是不肯就此罢休,一边拍打一边喊:“……她怎么了?是死是活?人怎么了!”
瞿元嘉还是说:“别去了。”
程勉越想越怕,气急败坏之中,扭头重重地咬住了瞿元嘉的手臂,可瞿元嘉始终都没有松手。
腥咸的气味在唇舌间蔓延开,程勉想不明白瞿元嘉为什么要拦住自己,同时,已经开始涣散的意识多少知道,他是拧不过瞿元嘉的了。他无计可施,也无法心甘情愿,只好再一次看向瞿元嘉,向他哀求:“……元嘉,我求你……人要是回来了,就是他们骗我,已经死了,我也得看一眼……就一眼……”
钳制他的双臂松开了。
程勉如蒙大赦,再顾不得瞿元嘉,跌跌撞撞去找连翘的下落,却摔了个五体投地。他一时觉察不到疼痛,手足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走,又被抓住了手臂。他生怕是瞿元嘉改变了主意,反手一推,不曾想下一刻全身都凌空而起,却是被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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