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勉静了静,用力推开了门。
刺骨的寒意迎面而来。
进门之前,程勉瞥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立的瞿元嘉。
瞿元嘉站得纹丝不动,许久才察觉到程勉投向自己的目光,他缓缓地转过视线,眼中神色五味杂陈,分明是震惊到了极点,面上反而一片空白了。
禅房内四壁皆白,十分简朴,亦没有生火,冷冰冰堪比雪洞。整间屋子虽然被收拾得一尘不染,但应该是久不住人,总让人觉得没有一丁点活人气息。
很快地,程勉觉得自己知道了瞿元嘉的震惊从何而来——南窗下的几案上笔墨犹在,读了一半的书卷反扣在座席边,灯盏里还剩下些许灯油,等着主人归来剪一剪灯芯。
这屋子的主人或许已经离开了十数载,又或许只是去庭院里摘一枝花。
见此情景,程勉轻轻打了个寒颤,他看着正堂面南而立的一尊弥勒像,想笑,又没笑出来:“我以前住在这里?”
瞿元嘉脸色阴晴不定,久久都不接话。程勉等不到回答,径直走进了禅房。进屋后也不拜佛,先走到南窗下,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卷书,搁回了案上。
程勉又坐了下来,招手叫瞿元嘉进来:“元嘉,你来。”
尽管有程勉招呼,瞿元嘉还是在片刻后才迈进屋子。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坐在案前的程勉:“这么些年来,我再没进来过。”
“以前是这个样子么?”
瞿元嘉摇头:“……我不记得了。接你回府的那一天,我在寺庙外等你。”
他伸出手指划过几案,指腹上没有留下一点灰尘的痕迹。程勉又打量了一次四下,摇摇头说:“我也不记得了。也许别人在用。一间屋子而已,难道还有人特意保留原状?那才怪不吉利……”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来这里了!怎么、怎么还乱动东西啊!”
自门边忽然传来的童音让程勉一惊,也不知何时起,门口多出了个十岁开外的小沙弥,嘟着嘴,好不委屈的模样。
“书落在地上了,我就捡起来了。”
“不能捡!东西也不能动,施主快出来……此处不能烧香。”
程勉见他急得跳脚,以为他有什么难处,站起来走到门边:“你不要着急,我们没有烧香。我以前在这里住过,今天跟家人来上香,见门开着,就过来看看。”
小沙弥的脸顿时白了,盯着程勉,仿佛见到活鬼:“你你你你是谁……明康法师说,这屋子只有陛下和程勉住过,一切摆设都不准变动位置……可你不是陛下,程勉死了。”
程勉被他的神色逗得一乐,笑着说:“我就是程勉,我也没死。”
“……你真是程勉?”
这小沙弥唇红齿白,相貌惹人喜爱,程勉也不想逗他,指着瞿元嘉说:“这是安王府的瞿元嘉大人,不信你问他。”
小沙弥看了瞿元嘉好几眼,又看了看案上的那本书和变动了位置的坐垫,撇撇嘴道:“我不认识这位大人。”
“这……池太妃刚才来过,你认识不认识她?还有冯童,不然你去问问他们。”
小沙弥依然是满眼的难以置信,他看看程勉,又看看瞿元嘉,为难地咬了咬指甲:“反正这里不准烧香,你们也不要再乱动东西了……你们不要走,我去找法师来!”
说完他一溜烟地转身跑远了,程勉本来想提醒他一句不要滑倒,可他跑得太快,一眨眼已经看不见踪影。程勉无奈地回头,对瞿元嘉说:“那怎么办?”
瞿元嘉神色中始终有些不快,朝着小沙弥跑远的方向望了一眼后,他说:“要走要留都由你。他们真想要找你,自然能找到。”
程勉回头,细细审视了一番这间曾经生活过的屋子,始终生不出任何熟悉感:“那还是等一等吧,也不知道为什么动也不让人动。”
“想必是陛下念旧,下了诏令,务必让这间屋子原封不动。”
程勉觉得瞿元嘉的语气有些嘲讽,不由得看向他,接话道:“不会吧?这有什么意思。”
话虽这样说,在小沙弥口中的“明康法师”找来之前,程勉再也没有动过禅房里的任何东西。
明康法师是一位岁在而立之年、身材瘦小的僧人。见到程勉的那一刻,他原本健步如飞的脚步几乎是立刻就放慢了下来,隔得还有几丈远,便已然先一步双掌合十,朗声问候道:“程家郎君,我早就听闻你活着回来了,但也听说你重病缠身,原来已经康复了么?”
他的语气像是和程勉十分熟稔。程勉自是记不得他,习惯性地看向瞿元嘉,不料瞿元嘉也摇了摇头,他只好等人走近了,客气地说:“法师,我身体是好多了,但过去的事都记不得了,所以也记不得法师,请不要怪罪。”
明康闻言一怔,旋即笑道:“原来如此。十数载不见,程家郎君容貌、神采都与当年大不相同,所幸还是安然回到了故土,是大吉祥。”
程勉见刚才那个小沙弥也折返了,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便礼貌地一笑:“我不记事,不知道规矩,弄乱了屋子,也很对不住。”
“这本是你住过的地方,如今主人回来,说不上这个。”明康摸摸小沙弥的脑袋,“只是童子没见过郎君,若有不慎顶撞之处,我替他陪个不是。”
程勉摆手,表示不打紧。他不善与陌生人交谈,但这位法师看起来异常和蔼可亲,并不会让人心生怯意,还让他难得多说了几句:“我今天是与家人来上香,闲逛时见门开着,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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