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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找你。”
    拥抱的力气大到程勉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如此伤心过,也许有过,也许未来还会有,可这一刻,他可以说出他没有回答萧曜的那一半——因为这句话他只能对瞿元嘉说:“瞿元嘉,我连后悔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可我绝不会后悔。”
    瞿元嘉的脸也埋在程勉的颈窝,程勉在哭,他却在笑:“我不怕死,你不怕悔,这可好,天作之合了。”
    程勉破涕而笑,并终于一偿今天的心愿——他舍不得打瞿元嘉,但重重地咬他耳朵一口,那还是可以的。
    程勉胡乱擦干脸,找不到东西擤鼻子,就拿袖子应付一下。觉得收拾好之后他终于敢看着瞿元嘉了:“那你把这里收拾出来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唔,狡兔三窟?”
    瞿元嘉被逗笑了,揉揉他的头发说:“你又喜欢这里了?”
    “离衙门近,你可以多睡一会儿呀。”
    说话之间,忽然一阵春雷滚过,再一眨眼的工夫,急雨已然落了下来。上午还算风和日丽,两个人都是骑马来的,无论初衷如何,都被这场雨给留下了。
    倚在一起看了好一阵子雨,程勉开始感觉到了寒意。他原想隐瞒过去,可惜还是被一连串的喷嚏给出卖了。程勉抽抽鼻子,窘迫地瞥了眼瞿元嘉,又很自然地再往他那一侧靠近点。瞿元嘉揽住他的肩膀,转过头说:“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我给你生火去。”
    说完瞿元嘉脱了斗篷盖在程勉膝盖上,程勉拧不过他,披上后跟着站起来,问:“不是荒废了么?我、我也不冷。”
    “是几年没人住了。但柴火和炭应该还留着一点。再说你也得洗把脸,眼睛都肿了。”
    程勉作势瞪他:“丑得很是么?”
    瞿元嘉忍笑,低下头亲他的眼睛和眉梢:“可不是。”
    瞿元嘉显然是对这处山亭颇为熟悉,生好火后又从水井里打了水,烧水给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程勉擦了脸。屋子久没有人住,即便是能找到一点炭也只有靠得很近才有暖意,于是瞿元嘉又问程勉是否嫌弃他人用过的毡毯或是被褥,不然或许能从衣箱里翻出一两条来取暖。
    不过三个月前,别说用过的被褥,就是一张草席都是求之不得,而现在,不仅有人照顾,照顾他的人还唯恐自己嫌弃一张旧毯子。这境遇的天渊之别让程勉不由得生出了极大的恍惚,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才定神接话:“我不嫌弃,就是毯子没你暖和。”
    瞿元嘉从他手里接过手巾,扔回盆里,然后真给他找回来一条毡毯,两个人一道披了,围坐在炭盆前,一边烤火一边等雨停。程勉原觉得这屋子冷冰冰阴森森的,很不喜欢,可眼下身边坐着瞿元嘉,毯子宽大而沉,雨水又隔开了外界的一切事物,这带给程勉极大的安全感。他拥着毯子靠在瞿元嘉身侧满足地偷偷打盹,更生出几许隐秘的欢喜,甚至觉得这雨再晚点停也不坏。
    半醒半睡之际,程勉索性身体一滑,枕在瞿元嘉的膝头,随口说:“幸好还一直留着这里,要是卖了,现在可不知道怎么办。”
    “不是没想过,不过陆槿和我都觉得,大郎人虽然大不像话,在这件事上做得却不坏,遇上真心喜欢的人,知道将她送远,没有为了一点面子,硬留在家里受活罪——他娶的那个王氏,实在是个悍妇,可算是把别人从他少年时那里受的罪全还给他了。而且当时传言那个歌伎有了身孕,陆槿就想,如果她侥幸未死、又侥幸能留住孩子,就将他们母子养起来,留一线血脉也好……平佑之乱后我们等了一年多,一直没听到她的消息,也没有人找上门。后来陆槿的身体越来越差,有一段时间我因为职务的事也不常在京中,这一处渐渐就荒废了。”
    从瞿元嘉口中再听到亡妻的名字,程勉不由得翻过身看了看他,低声说:“你知道么,陛下好像讨厌陆槿。”
    “普天之下,他喜欢的人也不多。”
    “可你对她好。”
    瞿元嘉一顿:“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的。”
    程勉意识到这是两人间第一次认真地提及陆槿,对于去世的妻子,他的悲伤和哀悼都无法落到实处,每次想起她,只能想到灵堂上那个小小的牌位。他不由得自嘲地想,她捧着牌位嫁给自己,而自己对她的所有的回忆,也只是一个牌位。
    “你刚才说‘我们’。而且他们告诉我了,这几年都是你在照顾程家。”
    “我一度非常羡慕她。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怨恨自己没有身为男子,不然就不必拘束在院墙之内,也能去找你。我才知道我瞒不了她……”瞿元嘉垂下眼,手指轻轻划过程勉的脸颊,“这叫什么来着?哦……同病相怜。”
    “她不该嫁给我。活人和死人绑在一起,活人也难活得好了。”
    “她心甘情愿。不然以陛下的权势,嫁或改嫁,都不由她。”
    程勉闭上眼,涩然道,“她留下什么话没有?”
    瞿元嘉沉默了片刻:“她病重之后我再没见到她。听说什么也没留下。何况我杀了她的至亲,她恨我才是应当,即便有话留下,也不会说与我知道了。”
    程勉心想,自他回来,没有一天不是养尊处优、鲜花着锦,甚至亲见了天下至高的权柄,可死亡无处不在,牢固地依附在每一段关系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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