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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勉闻言,反而笑了:“我俸禄微薄,雇不起你们。”
    听到这里,萧曜心想这人面不改色信口开河的本事倒真是不错,于是他轻声道:“崔长史顾虑周全,你们只管好好照顾程司马,不必担心工钱。”
    他说话时不看程勉,说完以目光示意冯童,冯童立刻接话:“殿下、程大人安心,奴婢会亲自料理此事。”
    萧曜看着崔敏派来的下人,和颜悦色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陈王殿下,小人燕来,我家几代人都受崔氏深恩,现奉主人之命前来服侍程大人,不敢求金帛钱财,只求殿下美言,让程大人留下小人一家。”
    直到这时,萧曜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程勉——后者神色间看不出太多情绪,惟有嘴角边还有一丝笑意。不过萧曜隐约觉得,此人心里越是不以为然,反而会笑,这时见他面有笑意,也笑了笑,指着跪地不起的燕来说:“崔长史一片好意,送来得力的忠仆,程五就不要推辞了吧。”
    程勉的笑意果然深了些:“我没有家累,实在不需要这么多仆人。殿下也是初赴连州,若是觉得崔氏的仆人堪用,我斗胆借花献佛,转赠给殿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曜继续含笑点头:“既然你做主人的如此说了,孤自当笑纳。”
    答应下来之后,他又问了燕来妻儿的姓名,然后叫住奉茶后准备退到一边的元双:“程大人将燕来一家转赠与孤。孤的起居素来由你掌管,你给他们安排个差事吧。”
    这屋子也不大,元双在煮茶时已将几人间的对谈听得一清二楚,哪里会不知道萧曜的弦外之意,当即说:“奴婢这几天就在想,是要有个当地人指点连州的水土风物,现在有了茹娘子,正好可以向她请教。”
    主仆一问一答间,分明是真的要将燕来一家带去连州。程勉这时知道此事绝不会如自己所愿,朝着萧曜很轻地一笑,再不看他们了。
    他虽然不理会燕来一家,但再启程之后,燕来却带着自己十岁出头的儿子燕鸿,始终骑马跟在程勉几步开外处。燕来还好,一路上沉默寡言,如果萧曜不发问,绝不出声,可燕鸿年纪还小,也不知道父母叮嘱了他什么,每次程勉无意中瞥见他们父子,都能见到燕鸿眼巴巴地望着他。
    渡河之后,往西再走两天,就到了玄池岭下。玄池岭自古即是重要的关隘,山岭东西两侧均设有关防,是往来连昆二州北线上的必经之地。
    按照计划,一行人应该在抵达岭东的长门驿后稍加休息,然后挑一个月明之夜出发,这样就能在第二天的傍晚翻过玄池岭垭口,赶在日落前抵达岭西的安西驿,这样就免去了在山中过夜的风险。
    但就在他们入住长门驿的那天晚上,岭东下起了大雪。
    如此一来,行程自然而然地耽搁了,一行人不得不羁留在长门驿,等待雪停。长门驿不同于一路上的其他驿站,既有守军,也允许经由玄池岭往来东西的商旅留宿。因为这场大雪,本来就繁忙的驿站聚集了更多天南海北的旅人,尽管萧曜等人住在驿站的最深处,住客们的喧哗笑闹还是不分日夜地传来。
    这一路来萧曜几乎都忙着赶路,如今意外得到几天的休整,先是乐得清闲,过了两天,到底好奇前头的热闹,便换上了不显眼的衣服,带着冯童和燕来去一探究竟。
    朝廷久不对外用兵,即便是地处要害之地的长门驿,也看不到枕戈待旦的紧张气息,守军中不少人还在当地成了家,连带着驿站也兜售酒水,为逆旅中人暂解漂泊在外的孤苦困顿。
    一进前厅,扑面而来的就是炭火的热气和劣酒的酸气,夹杂着冬衣特有的膻腥气,熏得萧曜登时红了眼睛。不过经过一个月的奔波,萧曜也养出几分随遇而安的好脾气,稍作适应后,燕来领他挑了个墙边靠窗的位置,恰好有一丝半缕的北风从窗子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此时此地,不仅不冷,反而有了难得的清新。
    惟有身临其境,萧曜才算是明白了在院落最深处听见的喧闹声的源头:夜来无聊无非是划拳拼酒、赌博吹嘘、也有趁机贩卖货品的,遇到胡汉间语言不通,比划着比划着,声音越发大了。
    萧曜自幼养在深宫,一见之下,只觉得人人都喝得东倒西歪、眼睛赤红,形容可谓不堪,尤其是不远处有人喝得烂醉如泥,竟伏案大哭,可同桌人仿佛视若无睹,不仅不停下划拳,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萧曜原以为他们并不相识,可眼看那大哭之人还要摸酒,前一刻还在专心致志划拳的人已先一步将酒壶挪走了。
    待得时间越久,萧曜越是不解。忽然,耳旁传来冯童的声音:“……此地嘈杂,还是回去吧?”
    萧曜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忍不住问:“这到底有什么趣味?场面着实不堪。”
    冯童思索片刻:“俗伧之乐,总有自己的道理。何况饮了酒,就身不由己了。”
    萧曜不以为然地皱眉,陡然觉得厅内气味十分难以忍受,再也不愿多待:“走吧。”
    他本来也没有落座,说完立刻迈开脚步,一刻都不愿多停留。可目光一转,忽然又停住了,下一瞬,刚勉强松开的眉头再次锁了起来。
    在重重人群的深处,程勉亦栖身其中。他不知来了多久,因为饮酒和火烛,平日间总是略显苍白的面孔倒有了别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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