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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萧曜这句话,程勉又远眺了一番,然后低头去看脚下的河道。骄阳下,不算狭窄的河道里的土地大多焦干,只有几线细细的水流,顽强地向东蜿蜒而去。
    就在萧曜以为程勉不会说话之际,他却毫无预兆地开口了:“三郎想过没有,正和城池坚固,营建的苦心一望可知,却没有任何防汛的工程?”
    萧曜被问得一怔,想了想,又一个问题浮上心头:“你自从到此地,见过雨水么?”
    两个人愕然对视,显然都读懂了彼此的眼神:原来城外的那一道深沟,正是黑河的黑道。但如果不下雨,自然是无需筑堤防汛了。
    过了几日,萧曜在刘杞谈及连州今年的赋税和徭役时,忽然又想起了下雨的事,便顺带一提,没想到还引来了一番解释。
    “连州一年四季,就是冬天能下几场大雪,其他季节,雨水那是极罕见的。”
    京城内外不仅有河道,还有若干大小湖泊,萧曜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地方一年四季不下雨会是什么样子:“饮水可以打井,不下雨,只靠黑河的水灌溉禾苗吗?”
    刘杞理所当然地点头:“黑河源自天马山,每年入夏后,天马山中积雪消融,长阳和正和两地乡民便有了耕作和灌溉的水源。入秋之后山内冰封,河道也随之干涸了。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下官倒是记得,县尉彭英提过,前几年连州城内发过一场大水灾,冲坏了城墙,原来不是因为黑河。”
    萧曜正暗自感慨四海之大,忽然听见程勉开口,也回忆起了此事:“程司马不说,我都忘记了。”
    刘杞解释道:“确实和黑河无关。八年前,入夏不久,下了一场暴雨……将南城墙的一角冲坏了,下官时任州长史,奉太守之命,与正和县令协力主导了城墙的修复。”
    “这不是下雨吗?”萧曜反问。
    “那正是下官此生见过的最大一场雨。不然何至于冲毁城墙呢?”刘杞感慨,“现在想想,都还心有余悸啊。”
    “正和城内少见排水的沟渠,想来也是因为雨水稀少的缘故了。”
    刘杞笑答:“程司马真是观察入微。雨水在连州实在稀罕,常人言春雨如油,在我们连州,素来讲的是‘夏雨贵似金’。百姓们只恨雨水太少,要是每年夏天能多下两场,龙王、土地庙的香火,都会格外旺盛……去年冬天少雪,今年开春又迟了些,黑河的丰水期恐怕也要迟了。”
    “在来连州的路上,倒是在玄池岭遇到了几场大雪。”萧曜也说。
    “俗话说,长风不过玄池岭,雨水难出天马山。玄池岭两侧从来不缺雨雪,土地也比昆州富饶得多。吴录事已告知了我等殿下一行滞留安西驿的事,所幸是没有延误太久……记得二十年前,岭东岭西都遇到大风雪,死伤甚是惨烈……不过贵人出行,本就有风雨相伴,正是吉相。”见程勉始终面带沉思之色,刘杞又说,“哦,城北地势高平,即便是当年的那场大雨,也没有波及城北……殿下和司马不必忧虑。待殿下在连州住满一年,看遍了四季,对西北诸州的气候,就都熟悉了。”
    萧曜倒是没有忧虑自身的安危,只是觉得只靠这一条现在几乎看不到任何水流的河流,一旦遇到旱灾,又该如何是好?
    他将心中疑问提出后,刘杞道:“不瞒殿下,黑河水量不如人意也是常事。不仅我连州如此,西北的其他州县,一概如此。”
    萧曜暗自吃惊,追问:“各州历任刺史,都不想办法吗?生机系在这一条河上,未免过于……仰仗天意了。”
    “殿下说得不错,西北诸州的生民,从来都是仰仗天意而活。远的不说,自古都是昆、连并称,可是近百年前桑河改道、继而彻底枯竭,长阳和易海两地平地横亘出几百里荒漠,连州境内没有一条像样的河流,如何负担得起兵府?朝廷重昆州而轻连州,也在情理之中了。”刘杞轻摇羽扇,喘了口气又说,“不仅西北,那些靠着江河的县府,平日里饮水灌溉一概不愁,亦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在堤防城建上,一场洪水之后,家毁人亡、流离失所的何曾少了?”
    到了连州以后,萧曜才知道西北四州的军务统一归于昆州,由昆州刺史兼任都督,统管四州的军。其他各州刺史虽然也使持节本州军事,但大多都是虚名,本州内少设军府,要调动府兵更非易事。但近年来边境没有成规模的战事,不仅连州,雅州和金州治内都不必加征徭役和赋税,为近三十年来所罕见。
    有这么一个温厚长者循循拆解来龙去脉,萧曜即便心里隐约觉得奇怪,一时也不便再追问了。不过程勉似乎不知道“职分”和“情分”二者间的微妙界限,只是说:“下官听别驾适才所言,已经知道连州城内为何少设沟渠,但依下官这月余在正和长阳两地间差旅所见,防洪恐若此一举,防旱确是迫在眉睫。下官少年时生长在南方,即便是在杨州,各级官府施政时,也将修建、疏浚水渠列在……”
    刘杞笑眯眯地将程勉的话打断了:“杨州多少丁户?连州呢?就算把西北四州和北部六州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杨州或是易州一地。更别说人力财帛,更是天差地别。我记得刚刚卸任的昆州司马崔子捷是杨州人,新到任时见昆州缺水,据说也想过开渠引水,结果一算要费的金钱和人力,从此再不提了。杨、易甲于天下诸州,司马长在杨州,引杨州为楷模本是情理之中……但不是我等不欲以杨州为楷模,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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