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会刘杞,只对程勉说:“我已说了,你可以同往,但无需代劳。”
“此事之外,殿下无论去何处,属下皆愿意同往,但明日之事,还请殿下准许,不要亲身涉险,由属下代劳。”
“如我不准许呢?” 萧曜冷淡地反问。
程勉伏下身:“惟有再谏。”
萧曜暗自咬牙,竭力平缓心绪,冷冷地看着程勉的脊背。刘杞这时也说:“如果殿下执意亲自前往,下官也附和程司马,惟有再谏。”
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情上程勉居然和刘杞达成了一致,萧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失望更多些。他不作声,堂下诸人也久久俯身不起,看着伏倒成一片的众人,萧曜忽然意识到,在程勉开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然输了。
当天傍晚回到家中,萧曜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动声色地让元双去找一身崭新的官服出来。
元双不掩愁容,将衣服捧到萧曜面前,满脸的欲言又止。萧曜扫了一眼,轻轻说:“送到程勉那里去。”
元双手一抖:“……殿下的意思是……?”
“程司马自告奋勇,要代我去。”
元双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殿下回心转意了?”
这不加掩饰的喜悦让萧曜忍不住了,皱眉问:“为何如此高兴?”
“殿下愿意体察旁人心意,不轻易涉险,这不值得高兴么?”
“既然是涉险,旁人去就可以么?”萧曜问。
“此事关系重大,五郎又是以殿下的身份去,肯定会有周全安排。但是殿下身份贵重,哪怕是万一的风险,慎之再慎也不为过。”
“元双,你厚此薄彼。”
元双很惊讶地看着萧曜:“殿下何出此言?奴婢善待五郎,是因为他是殿下得力的下属,不然,他和奴婢又有什么干系呢?奴婢与冯童一样,主人惟殿下而已。”
萧曜自觉失言,不愿再深谈下去:“你给他送过去吧。”
不多时,元双又将这一身官服原封不动地捧了回来:“殿下,五郎求一身旧袍子。”
萧曜下意识地拒绝:“不可。玉带和鱼袋是没有办法,袍子总不能给他穿过的。”
见萧曜神色中并无忿忿之意,元双继续说:“五郎说殿下喜洁,无论新旧袍子,只要是他穿过,殿下就不会再穿了,所以旧袍子即可,免得浪费了。”
“……”萧曜顿了顿,“我不扔就是。”
“不过五郎的顾虑也有道理,簇新的紫袍过于显眼,也不像的。”
“新袍子不像,旧袍子就像了?他又像我了?”
元双抿嘴一笑,“要奴婢说,笑起来一点不像,不笑倒是有一点像。”
萧曜沉下脸:“此事不可轻慢。就此一身,他要不愿意,那就别去了。”
他坚决地要送,元双不得不又跑了一趟,不知花费了多少口舌,总算将簇新的紫袍留了下来。第二日清晨,程勉出发前专程来向萧曜辞行,甫一上堂,萧曜听见身后的元双和冯童呼吸为之一滞,他本是另有心事的,也不免多看了一眼,然后想,不像。
又不情愿地想,不过还是比他的那些兄弟穿着顺眼多了。
即便是逾级穿上浓紫绫袍,程勉无任何不安,平和镇定甚至甚于往日,一揖道:“下官特来辞行,蒙殿下不弃,赐我紫袍以全此非常之事。勉自当尽心竭力,不负殿下之名,再来谢僭越之罪。”
萧曜昨晚又是几乎没睡,可他并不觉得疲惫,神色淡淡地起身,走到程勉面前:“外物罢了。司马替孤身涉险地,孤知情在先,何来僭越之说。”
说完,他执起程勉的右手,不由分说地向堂外走出:“司马此行辛苦,孤亲自送司马一程。”
明知程勉眼露凶光,萧曜全装不知,众目睽睽之下,用力扣住程勉一路不停地走到了官邸门口。虽然去的人是程勉,可在不知内幕的旁人看来,一身浓紫已然意味着不可正视,哪里还能分辨紫袍之下究竟是何人呢?
于是乎,在众人行礼如仪之际,萧曜放开程勉的手,冲他微微一笑,施施然先一步登上车驾。
刘杞和吴平都在,当下脸都绿了,程勉亦没料到萧曜会这么做,愣在了当地。唯有萧曜不动如山,等了片刻,见没有新的动静,索性说:“殿下,仪仗俱已齐备,还请殿下早日动身。”
隔了一道车帘,程勉的声音更听不出情绪了:“……既然司马愿意同往,有何不可?”
言罢,车帘掀起,程勉也坐了进来。
车驾终于启动之后,萧曜和程勉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殿下……”
“你……”
程勉先收住话头,萧曜平静地一笑:“殿下说了,我可以同往,但无需代劳。那就请同往。”
夏日的车驾以通风为第一要务,是以车内很是明亮,程勉愤怒的目光亦很明亮,但惟恐旁人听出其中要害,声音极低:“殿下何以出尔反尔?”
“你不告自请在先,我也不算出尔反尔。就扯平了吧。”萧曜撇了撇嘴,“既然你们这么笃定万无一失,我去有何不可?”
程勉许久都没接话,别过脸,隔帘望向窗外。萧曜也掀开竹帘的一角,只要是草木未覆及之处,无不是土地板结,状若龟甲,即便是种植了禾木的土地,作物也无不是奄奄一息,凡是目光及处,都是如此。即便是萧曜多少已经习惯了连州的旱情,见一路都是如此,忽然也不忍多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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