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双眼睛如同他记忆中翠屏山深处的冰河——可简直毫无道理,他怎么可能在冬天去看翠屏山中结冰的溪流呢?那河又在哪里?纵然如此,萧曜依然无法抑制地想,倘若这寒冰为他消融,即便是再短的一瞬,他也愿意付出一切。
“阿眠……”
萧曜舔了舔莫名干燥的嘴唇,像告知一个莫大的秘密般轻声呼喊程勉的小字,正要再央求他、诱惑他、鼓励他,就在此时,背上忽然一重,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墨奴跳上了他的背,踩了几脚后跳到近旁,歪过脑袋看着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燕来的声音也打破了眼下这难言的氛围:“殿下……郎君,费大人府上来人,他家娘子怕是要临盆了,贱内已经赶回去了,小人特来禀报。”
两人闻言皆是一凛,程勉推开萧曜,匆匆起身,一面整理衣袍一面扬声:“你进来回话。”
燕来推门而入,垂手候在门边,程勉见萧曜的衣袍也收拾整齐了,才说:“费家来的人留下什么话没有?”
“没有。不过小人听贱内说,本应是下个月初才临产的。不过虽然头胎,但……袁娘子素来身体强健,要是只差个把月,也无大碍的。郎君不必挂心,一待袁娘子生产完毕,贱内肯定就会派人来传话。”
程勉回头看了一眼萧曜,萧曜此时意识到,燕来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论生儿育女的经验,比自己和程勉是强多了。他便说:“你去告诉冯童,让他自己……或是遣一个人,候在费家,有消息速速来报。我就在这里等,不回去了,免得跑两趟。”
燕来领命离去后,也将微妙而旖旎的气氛一并带走了。萧曜对程勉大不确定地问:“要多久才能生下来?”
程勉的回答也不甚笃定:“总归是要一阵子。但肯定是今夜了。就是不知道是今日还是明晨。”
“这么快的么?”萧曜有些吃惊。
程勉疑惑地看着他:“快么?”
“我怎么知道?”
“你问我,我知道么?”
几问几答之后,面面相觑的两个人终于意识到这是在犯呆气,又停下不再说了。萧曜难得有坐不住的时候,索性起身在室内踱步,程勉也取下琵琶,曲调一出,萧曜无奈地笑了——心不在焉至此,分明是与自己一般坐立不安。
他定下心神,又开口:“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安心等等就知道了。不要心急。”程勉索性煮起了茶,“你那么多兄弟姐妹,这事对你,应是再常见没有了。”
“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何况后宫诞育,从来只有结果。”萧曜转完这圈,终于在程勉对面做好,看着他煮茶的动作,片刻后继续说,“我那么多兄弟姐妹,从来也没有哪一个有如此心神不宁。”
“关心则乱。再等一等。”程勉的语气也缓和了,“你想好了送什么礼没有?”
“嗯,让冯童备了金饼,还给元双准备了新首饰。你呢?”
“我也差不多。”
“既然差不多,要不要一起送去?”
“不必了。”程勉干脆地拒绝了。
萧曜指了指又窝作一捧的雪团:“之前不是也一起送过么?”
“那是为了让元双安心。不是一回事。”
萧曜心想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他顺手捞过经过身旁的墨奴,放在膝上,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想明白没有?”
程勉仿佛立刻懂了,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萧曜想了想,一笑:“没有就没有。只是等你想明白了,你也告诉我,好不好?”
“好。”对萧曜的这一问,程勉给出了回答。
过了小半个时辰,冯童也赶到了,见萧曜和程勉在喝茶打发时辰,忙接过煮茶的活计。过了午夜,还是没有元双平安生产的消息传回,萧曜不免焦心,一有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地要往门的方向看,如是再三,连程勉都忍不住说:“不必忧心。要是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回来通禀与你知道。”
“这都多久了?”
冯童笑了笑:“这是元双的头胎。据说妇人第一次生产,总是要慢些,折腾个一天一夜也不罕见。殿下出生时,也是耗费了一整天……奴婢当时年少,刚刚进宫,尚没有服侍殿下,在大内的青阳殿做洒扫的粗活,青阳殿内供奉着三清像,陛下还来献过香,为贵妃与殿下祈福,一晃眼,已然快二十年了。”
萧曜从从未听人说过自己出生时的事,登时一个机灵:“……什么?”
“贵妃怀殿下时,据说也梦见过满月穿堂而入,落到怀中。殿下生在三月十五,正是应了这个梦境。奴婢依稀记得,殿下出生前一天,一直风雨大作,可是殿下出生后,不仅风停雨歇,当夜的月亮,都分外的圆呢。”冯童感慨地一笑,“所以殿下不必担心,生育是妇人的天职,元双多年奉佛,福泽深厚,费郎君也是宽厚的好人,一定逢凶化吉,他们两人的孩子,也定会平安吉祥。”
萧曜自是不会反驳后半段,只是去问程勉:“你母亲生的时候,有没有做梦?”
“闻所未闻。”
他对家事从来是讳莫如深,来连州这几年,几乎是绝口不提。萧曜问完也觉得失言,还没来记得岔开,程勉很奇怪似的看了他一眼,慢慢说:“京城春季多雨,十五本来就是满月,不是常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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