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太久,费诩就亲自出门迎客。数年未见,瞿元嘉觉得此人竟无丝毫变化,当年在连州时,就不像一个微末小官,如今官居一州之首,却也没有丝毫煊赫气势。
见到瞿元嘉,费诩内敛的神色里还是多出一分亲切,他的举止和言语一样简洁,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就领着二人往正堂去了。
正如萧恂所言,这的确是个大宅院,也能看出刚刚迁居,想来搬进来时颇有些仓促。瞿元嘉还记得费诩在长阳的那处住所,还是不免想,真是今非昔比了。
落座后简单地叙了几句旧,萧恂很快转入正题,说明了此行的来意。闻言,费诩说:“蒙安王厚爱,又有弋阳郡王与瞿兄亲自来邀,却之实属不恭。只是我初来帝京,至今仍水土不服,故不敢应允,以免扰了殿下的雅兴。日后我定当登门请罪。”
两人本就没指望费诩会应允,听他以身体推脱,萧恂客气道:“西北与关中气候殊异,许多初来帝京的外州官员都会此症。刺史安心休养,早日康复。费刺史既然没有住在金州公邸,不知家中可有合心的仆役?”
“有劳过问。我家人口不多,事情也少,用不了几名仆役。”费诩摇头,“宅院是家内所选,委实太大了。”
萧恂一顿:“原来夫人也到帝京了。”
瞿元嘉也颇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他们夫妇十分恩爱亲昵,费诩此行往返数月,妻子随行也不意外。他也说:“费刺史,我为府上的两位千金备了一份薄礼。当年在连州,受到尊夫人的诸多照顾,一直没有专程道过谢。实在惭愧。我不知尊夫人也到了帝京,改日定当专程登门,另行答谢。”
费诩不肯收,说:“瞿兄言重了。家内今日不在宅中,瞿兄的心意我会转达,至于礼物,还请瞿兄带回去。小孩儿还小,不该受礼。”
正在推辞,院子里忽然传来狗吠声。听到动静,费诩一笑,起身说:“也巧。家内回来了。”
一出门,就见一名华服女子带着一男二女三个孩子,在一群品种各异的猎犬的环绕下,热热闹闹地走进了庭院。
经年不见,瞿元嘉也不大记得费诩妻子的容貌了,他知道费诩夫妻只有两个女儿,但陪在女眷身旁的那个有胡人血统的半大青年一看就知道和费家非常亲近,正在想在哪里见过,费诩先解惑了:“家内和小女弋阳王与瞿兄在长阳都见过,内侄安彤刚从易海抵京,住在我这里。”
身旁的萧恂一时没接话,瞿元嘉看着昔日的婴孩长成了眉清目秀的小少女,感慨之余,又说:“不知道费刺史一家都到了帝京。无怪不住公邸。”
费诩的家眷都没想到家中有客人,一时有些诧异。费诩抱起小女儿,对家人一一介绍了萧恂和瞿元嘉。各人见礼之后,瞿元嘉觉得费诩的两个女儿一直在看自己,刚刚报以尽量和蔼的一笑,眼角忽然瞥见她们身旁的一只黄犬,笑容立刻就顿住了。
这分明是程勉生日那天,在大明光寺遇见的那对争执桃花杏花的姐妹。
瞿元嘉脸色一变,又迅速不动声色地平静了下来。
姊妹俩显然已经忘记了瞿元嘉,乖巧地倚在父母身旁,充满好奇地看着来客。这时,萧恂终于开口了:“……既然夫人与女公子都到了帝京,我回去后禀明殿下与王妃,另择日期相邀。”
他虽然神色自若,礼数也分毫不乱,但瞿元嘉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萧恂有些不寻常之处。借着费府家眷回府的契机,两人告辞而出,直到离开了永寿坊,萧恂神色古怪地问瞿元嘉:“刚才你我见到的费夫人,和在长阳见到的,是同一人么?”
瞿元嘉也有心事,被萧恂这一问,认真回想了半天,终是点头:“是同一人。”
萧恂脸色苍白:“元嘉……当日阿爷把我锁在翠屏山,我逃出来,被一对夫妻所救。费夫人的长相声音,就和救我之人一样,可是她的夫君,另有他人,绝不是费子语。”
瞿元嘉愣了半天,本想说“你也说,天下常有容貌相似之人”,可是这句安慰怎么都说不出口,两个人对视半天,瞿元嘉终于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夫妻?”
萧恂愣住:“还带了一名小女儿。而且那妇人对病人体贴有加,不是夫妻,总不能是兄妹吧?”
瞿元嘉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轻声问:“他们带的孩子,是今日你我在费府所见的么?”
“…………”萧恂糊涂了,“那孩子看到我满身是伤,躲得远远的,我没看清楚。元嘉,这到底是什么古怪把戏?”
“你说过,他们夫妻二人救了你,还劝你。他劝了你什么?”
忆及当日,萧恂的神色还是免不了扭曲。他垂下双目,良久后,缓缓摇头:“我忘了。”
瞿元嘉眼前迅速地黑了下去,紧紧捏住马鞭和缰绳,竭力不让自己的身形摇晃——萧恂的忘了不过是托词,他没忘,自己也没有。
“那她的夫君,又是何等长相?”瞿元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一次萧恂答得很快:“我和你说过,是个病人。年纪虽不大,看起来倒似病入膏肓了。”
…………
萧恂和瞿元嘉造访费诩的次日,安王府再次送来了请帖,请费诩夫妇赴宴。请帖送到的那天正好萧曜在永寿坊,听说费诩从不应邀,笑说:“安王既然邀你们去,去就是了。安王府藏有好酒,伎乐尤其出色,堪称帝京第一。无需过于谨慎。想与你结交,是人之常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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