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一摇头:“那时不懂父亲的用心,总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多赖你们遮掩周旋……直到这次发还查抄的家产,我才知晓家中有哪些产业。我自小衣食无忧,一直泰耳受之,实则俱是受祖荫蔽护。”
韩龄一怔,又问:“昨日之事,你想好了没有?”
叶舟边笑边摇头:“婚姻大事,哪有这么快就能想好。何况,我没有为母亲和妹妹服过一天丧,不宜谈婚娶。”
韩龄略作思索,也说:“我应承之前,也想过此事。可是景望公只有你一个独子,家中遭遇了如此劫难,娶妻后哪怕只是有人照顾,也是好事。卢家不仅清楚你家的遭遇,卢家的女郎更是真心仰慕敬佩你,应是一门良配。”
“我家素来与卢氏没有交往,我应该也没见过卢十九娘,她知道的我,恐怕很多都是偏听了夸大之词,仰慕不过无根之木,敬佩更是虚妄。单以门第而论,也是叶氏高攀了卢氏。你专程来沅庆全是美意,可如果我因为不忍驳了与你的昔日情谊,答应了这门婚事,日后若有不和,怕是要牵连你。”
“做媒是苦差事,一有不慎,两边不得好。”韩龄叹道,“我来之前,就听说过你已经回绝了几门亲事,但韩其让几次登门,接亲之心不可谓不诚恳,我这才答应的……你是不是另有意中人?”
“没有。”叶舟很干脆地回答,“眼下我也无心此事。要是真有这一天,再来麻烦你不迟。”
韩龄愣了愣,正要劝,最终只是很长地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没有意中人也好。”
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叶舟说:“你成婚时,我还去喝了你的喜酒。你与尊夫人青梅竹马,是通家之好,可谓是神仙眷侣,还嫌不足么?”
韩龄神情一变,却是先看向了瞿元嘉:“瞿兄成家没有?”
瞿元嘉摇头:“尚未。”
“也没有定亲?”
“没有。”
“听说关中的世家子弟,往往要到而立之年再行婚娶。”
“世家子弟冠礼后就成家的也不在少数。有些人迟迟不得成家,只是因为家贫。”瞿元嘉说。
这时,叶舟勒住了马,转身对跟随在后的下人说:“余下的路我步行上去。”
瞿元嘉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山脚,但一路上,似乎是谁也没有余裕欣赏烂漫的花木。
叶舟吩咐完后,又要下人取来谢公屐。换好后他没有问瞿元嘉,而是对韩龄说:“玄年,我们一同步行上去吧。”
韩龄略作犹豫,还是答应了:“也好。你有兴致,我自当奉陪。不过我脚力比你差远了,你不要嫌弃我。”
叶舟笑笑:“踏青而已,又不是赶路,不着急。”
望着叶舟和韩龄的背影,瞿元嘉忽然领悟到,叶舟恐怕是有不愿自己在场的话要说。果然,待韩龄换好鞋,叶舟终于也问瞿元嘉:“允一兄有意同往么?”
“我不擅长此道。要是二位不怪我扫兴,我还是骑马吧。”
韩龄自是说无妨,叶舟看着瞿元嘉,眉头很轻地一动,然后一点头,拉着韩龄走向了山间小道。
待到了别庄,瞿元嘉又以路上劳顿为名连晚宴也辞谢了。这当然是宾主皆知的托辞,不过叶舟听说后除了遣人送来酒菜,别的一概没有过问。
南方的山林总是带着湿润的芳香,瞿元嘉独自饮了一壶酒,很快有了醉意。他有意敞开门窗,可是穿堂而来的,只有无主的春风,掩映在花木深处的正堂一片光明,又静谧仿佛无主之地。
瞿元嘉已经很没有饮过酒,也没有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此放松过,最后一口酒喝干净后,他又要了一壶,并在酒送来后遣走了服侍的下人,然后,倚在窗下的几案前就着无边夜色,第二壶酒很快也见了底。
瞿元嘉甚至很轻易地睡着了,直至被庭院另一侧的高声妄语和沉重步伐惊醒。韩龄酒醉后声音奇高,叶舟的声音则低沉稳定得多,似在安慰,但是韩龄听起来醉得委实太厉害,两个人显然是各说各话了。
这阵喧嚣很快又过去了。瞿元嘉侧耳听了半天,耳旁又只有晚风拂动树木的轻响,他心里莫名有些失落,饮下的酒既让他松弛,也让他迟钝,尚未走远的睡意重新缠住了他,他便趴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再度睡了过去。
听到渐渐走近的熟悉脚步声,瞿元嘉下意识地僵了一下。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撑着窗棂起身,犹豫,但也迅速地来到檐下。叶舟手上执着烛,很快看清了瞿元嘉的神态,就轻轻一笑:“我没有看过你醉酒。我家的酒这样好喝?”
瞿元嘉顿了顿:“是……不是。”
“不好喝?”
瞿元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才发现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喝酒喝不出好坏。好酒给我喝全浪费了。韩郎君醉了?”
“心中有块垒,很容易就醉了。”
“……哦。”他迟钝了应答了一句。没有别的话,也没有别的动作,站在走廊中间,如同一块沉默的石头。
然而叶舟似乎也不急着绕过他。他抬高手上的烛台,又打量了他片刻,神情颇有点玩味。瞿元嘉却没有看叶舟,反复看了好一会儿月亮,借此适应夜色,然后缓缓说:“下午分别前,我看到你还是有意避开日光。还是没有痊愈么?”
叶舟也不瞒他:“一时半刻好不了。但此事我没有告诉韩玄年。也请你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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