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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绝少提起先皇后,定权听了,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不知如何作答时,又闻皇帝道:今年因为朕病了,你也没能去拜祭,等过了这几日再补上吧。定权只是低头看着盆沿,低低答道:谢陛下。皇帝瞧不见他脸上神色,咳了一声又道:你舅舅那边仗打得不顺,你可知道了?定权答道:是。皇帝道:你舅舅那人,堪称国之长城,韬韫儒墨又能挑刀走戟,是不世出的国器。此战久而不决,定是前方有所羁绊,所以你也不必着急。定权无言以对,只得又道:是。皇帝笑道:太子在朕面前还是拘谨得很。定权勉强笑答:臣不敢。皇帝又问道:不敢什么?定权取过巾帕,帮皇帝拭干了双足,又扶他躺下,方跪在床边道:臣是不敢妄议未知,惹得陛下生气。
    皇帝叹了口气,用手扣了扣榻沿道:你起来坐吧。定权道:臣这般也好和陛下说话。皇帝抬首瞧了瞧帐顶,道:你也许久没见你舅舅了吧。定权道:也有四五年未曾见到了。皇帝道:你舅舅倒是一直挂念着你的事情。望了定权一眼,方接着道:太子妃殁了也有一年多了,你也是快二十岁的人,总没有正妃也不是个事情,不单朕着急,你舅舅也在替你着急。他已经给朕上过两回奏疏,说到要为你再选妃的事情。定权笑道:这总都是臣不孝,让陛下操心。只是顾将军是边臣,妄议内宫的事情,怕是不妥。皇帝道:你能明白这个,朕心甚慰。只是他只有你这一个外甥,由他来提也是情理内的事情。朕总是给你留着心的,免得国舅抱怨朕心里没有你这个太子。定权听了,忙退后叩首道:若是顾将军有这样的心思,臣在这里为顾将军请罪。若是臣存了这样的心思,不敢求陛下宽赦,只求陛下治罪。皇帝笑道:朕只是这么一说,你又何必多心,去吧。你也可以跟你舅舅常写写信,自家甥舅,不要疏远了才好。定权答应一声,见皇帝面有倦色,方唤了宫人进来,服侍皇帝睡下,这才退了出去。到了殿外,叫晚风一吹,方发觉内里中衣,已经被冷汗湿透。
    定权回到东宫,那内侍将书交给他,回道:送书的官员自言是詹事府的主簿,姓许。定权随意翻了翻,见是一部《毛诗》,白口单边,每页版心向内折叠粘连,再于书脊处粘贴书衣,不过是本朝最常见的蝴蝶装,再无出奇之处,便道:是我几日前叫他们找的。他还说什么了?那内侍想了想,将许昌平的话又说了一遍,定权点了点头道:孤知道了,你下去吧。见他走了,定权又从袖中取出了那只符袋,瞧了一眼,忽而将手中书册狠狠掷出。那书籍大约翻得旧了,书脊处浆糊干裂,此时受力,书页纸帑一般散落一地。那内侍闻声折返,但见定权横眉冷目,一语不发,看也不看他一眼,倨傲而去。
    四五日后,皇帝已渐大安,定权遂上奏请还西苑,借着离宫之机,便先去见了许昌平,问了事情来龙去脉。许昌平一一复述后道:臣也是怕殿下当真有事,才去的东宫。定权道:我知卿用心,在此先谢过。许昌平忙称不敢,又问道:那晚来的娘子可是殿下身边的人?定权笑道:是。许昌平道:这位娘子冰雪聪明,又临事果决,方不致贻误殿下大事。定权笑道:她是有些聪明。见许昌平面色犹疑,又道:主簿有话不妨直说。许昌平道:臣原本不该僭越,只是听她说端五当日,殿下还曾携她到了臣宅,她才一路寻找过来。今次的事情又定权听到此处,打断笑道:孤知道主簿的意思了,主簿不必忧心。许昌平揖道:臣惭愧。
    定权回折返西府后,先行沐浴更衣,又一觉直睡到了午后,睡觉后方觉神清气爽。阿宝为他穿鞋,见他只是似笑非笑望着自己,心中亦有所了悟。起身后侍立在一旁,果然听见定权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的字写得怎么样了?阿宝回答道:奴婢没有再写了。定权微微一笑道:怎么不练了?还是你早就不必练了?他虽而语气霁和,阿宝却不由硬生生打了个冷战。定权随手拈起几旁摆放的一只麈尾慢慢踱到她身边,仿似不相识般前后打量了她半晌。调转过檀木镶玳瑁的手柄轻轻击了击她的膝弯,坐下平静说道:你跪好了,本宫要审你。
    ☆、逆风执炬
    用来逗弄猫儿狗儿的麈尾,末端的孔雀尾羽轻轻从阿宝的领口一路滑上,直到颌下。丝绸般的柔弱羽绒,却忠实地传递了他手指轻浮而残忍的力度,迫使她仰起头来。但是他波澜不兴的面孔上看不出轻浮,唯其如此,才越发显得残忍。她在华丽羽线的触抚下微微颤抖,双目中有流动的闪烁的光芒,却并不含一滴泪水。这让他想起了朝堂上不得不在皇权的淫威下折腰屈从的那些御史们,那些最像读书人的官员,看他们的眼睛就可以看见那些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委屈、愤怒和腹诽。这点发现让他饶有兴趣,那根用以代替他指尖的雀羽,一路拂过她青春得还稍嫌青涩的脸颊、鼻梁、双目和额头,因为愈发暧昧轻薄而愈发刻薄残酷。
    她没有按照礼法垂下眼帘,始终直目着这高坐在上的独夫,可以看得出她极力克制,这回要掩饰的却并非是对温柔污辱的愤恨,而是她自已在这温柔污辱下所感受到的羞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暂时撤回了对她的逼迫,轻声道:说罢。她半晌才静定下来,反问道:殿下想听些什么?声音不大,咬字却明明白白。这般柔亦不茹,刚亦不吐的风度,倒是让他折服了一瞬,所以他在片刻后才清了清嗓子,略带嘲讽的哄诱:这出戏你若想接着做下去,这么跟本宫说话,那可不成,你不怕本宫会起疑心么?她轻轻一笑,亦不乏嘲讽,回答:殿下一早便是旁观者清,何必来问奴婢这当局者迷?定权摇头笑道:不一样,孤偏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阿宝道:既如此,奴婢遵旨是齐王送奴婢来的。那封信也是奴婢送到周总管处的,齐王说她早已背主,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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