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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麟子听了脸红,喜爱地把那裙子抚了抚。她自己也偷着在破院子里剪过,用太监曳撒裁两半改成女装,却都做不出这样好看。其实李嬷嬷是知道她恋慕太子爷的,但也尊重她的决定,并不问为什么。
    小麟子说:奴才没有遵照皇后娘娘的嘱咐。
    李嬷嬷端正她的帽耳朵,好笑道:就照着你的心活吧,皇后给你留了两条路,你的心既接受不了他喜欢别人,这宫廷也就不要再呆了。又问小麟子名字起好了没?
    小麟子皱眉摇头:没有,陆老头儿和吴麻杆儿打架,一个要我姓陆,一个要我姓吴,扔笤帚和缸子哩。说名字留着给嬷嬷起,不能对不起嬷嬷的栽培。
    啧,这倆太监。李嬷嬷听了受用,便应道:名字我给你想好了,就叫篱。最赏无事心,篱边钓溪近,希望咱们小麟子出宫后过得无忧无虑。至于姓什么,叫他两个自己排去。
    说着就牵起她的手走出来。
    北台阶下红门半开,听见坤宁宫后院里she箭的咻、咻声响,倒也是奇怪,从前都是傍晚才出现的人,今儿大晌午的就跑过来了。
    小麟子忍不住往那门fèng里睇一眼,便看到楚邹弯弓she箭的身影。着一袭团领束腰的玄色常袍,内搭素白里衬,头戴嵌珠乌纱冠,修颀窄俊的一条,正把弓拉得咔咔响。
    她抿了抿唇,转回头看见李嬷嬷正对自己笑,连忙遮掩住qíng绪。
    李嬷嬷柔声嗔她:可是看见又舍不得了?
    小麟子说:我舍得。赶明年太子爷要选妃了,嬷嬷给他选个好妃子心疼他。
    言语里略有点酸,说完又作无心地收回眼神不再看。
    李嬷嬷也就当做看不穿,应道:这事儿嬷嬷可做不了主,全凭皇帝的主意。去吧,路上小心着点。
    楚邹在后院眯着凤眸瞄箭,眼梢瞥见她走,不由yīn愠地蠕了蠕嘴角。那手臂运气发力,咻,一只利箭正中靶心。
    永祥门内,小麟子正yù转角出门,忽觉身后似一阵风袭来。她尚不及回头看,便被那股风撞了一个趔趄。抬头看到前方多出来一道玄黑的袍摆,楚邹正负着手,倨傲地背对自己站住。
    包袱散在地上,露出新裁的裙裳,她怕被他晓得自己是个女孩儿,连忙用袖子盖住,弯腰抱起来。
    琉璃huáng瓦下地砖清凉,那纤净的手指从袖摆里探出,细细长长指甲晶莹透粉,哪一样都看着不像太监样。
    楚邹斜眼看,隐约看见包袱里一点红,倒是没注意。两个人默默地站了一瞬,他也等不来她吭气,憋不住只得先发问:听说这就要走了。
    嗯,大后儿就出发了,太子爷在宫里要身体安康。上一回用弹弓打了小碧伢屁股,一个太监做了恁龌龊的事,小麟子没想到他还会同自己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后儿。
    楚邹听了不知为何涌起一股道不明的怒意。连宋玉柔都听说她要走了,只剩两天她也不叫他知道。
    他便冷谑道:爷的身体好与不好不是你能惦记。只这寒天雪地,外头连水都冻成冰,烧一窝煤都是有钱人家的奢侈。宫里头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让你在这宫墙根下一天都多呆不下去?
    他的方向朝前,她的方向往左,隔着三尺的距离,两道袍摆在风中扑簌。嗓音喑哑隐匿咳嗽,小麟子猜他应该又有许多天不开口说话了,他一不高兴总是这样,冷着脸怒着容对人。
    她与他这样站着真是难受,既是生厌就不要多讲话了。
    小麟子就说:陆老头儿老了,当不了差,奴才陪他出宫养老,在宫外头安家。
    楚邹一听到她将要有家,怎的便越发不落意。
    又勾唇道:老么?这宫里头比他老的海了去,他镇日在膳房里山珍海味吃着没人管,倒惦记着出宫去受罪。我父皇一座皇城把你养这样大,说走你就要走了,可是这里头谁人对不起你了怎的,非要急惶惶年也不过就走?太监的荣耀只能在这座宫里,出了这座宫门可就什么也不是。
    他此刻这样说着,好像那个当着外人面驱逐、鄙薄自己的人不是他。小麟子答不上,只是默着没应。好半天吁一口气道:宫里没人对不住奴才,是奴才自己想出宫了。
    楚邹说了这么多全白说,忽然就很生气,似从齿fèng里磨出话道:想当差的话,明儿晚上就送膳过来。不想当差,那西偏殿里的书和褥子,便自己拿去扔了,本宫不想看到碍眼的东西!
    那样厌恶的口气,是叫小麟子听了心里割着难受的。原本qiáng装起的防线又被他一句击散了,默默地站了站,然后低声应:好。
    哼。顿一回头,那厢楚邹却已经去了老远,也不知道听到了没听到。
    第106章 『壹零陆』yù辨她雌雄
    但小麟子还是去了。
    十月十八那天,陆安海带她去乾西四所那头拜了拜,又在东筒子闱院对面磕了头。宫里人讲迷信,每个殿每个院都有殿神和院神,神仙们保佑小麟子没死,离别了也来辞个行。
    回到御膳房,吴全有就正式解了陆安海的差事。这一天陆安海是个闲人,从来在宫里头卑躬哈腰的奴才,也得以闲哉哉在各处晃一晃。后来就奔御药房找魏钱宝喝茶唠嗑去了,把时间留给吴全有和小麟子多呆一呆。
    这阵子长chūn宫沈安嫔怀了孕,紧接着启祥宫的李惠嫔和华婕妤也被把出了喜脉。陆安海的徒弟到底新上任不放心,吴全有这几天都在御膳房盯着。小麟子大半天便赖在院里院外转悠,时而帮小高子捡捡柴火,时而帮胖大厨子蔡半聋子递递食材,从晌午到傍晚愣是没回去歇息。
    冬天的天黑得早,乌沉沉的,看似又要下雪了。她的眼睛一会儿往自己的小灶上看看,一会儿又故作没事一样地瞥开。眼瞅着酉时就要到了,琉璃瓦殿脊在苍穹之下黯淡,已经有一些按捺不住的小主往这边要膳,她便越发的心不在焉。
    吴全有收在眼底,便对她道:想做什么就做去吧,就当是告一个别,再晚错过用膳时辰了。那老头不在,没人念叨你。
    她这才麻利地往小灶膛上忙碌起来。
    未时过了接申时,申时过了接酉时,紫禁城的光yīn从下午走到了日暮。从申时末了就开始窸窸窣窣飘起雪花,鹅毛似的不多会就把宁寿宫前的场院铺得素白一片。
    楚邹着一袭藏色斜襟绣青花纹样袍服,倚坐在雕西番莲束腰扶手椅上。手中的红木麒麟原本只是个半成的雏形,一下午反复来去jīng修,现已是把那毛发麟角雕琢得栩栩如生。他在各方面都像是天才,许多事儿一沾手便无师自通,总是能做到最好。
    凤凰石地砖下的管道似乎堵住了,又或是得罪了太监,地暖烧得不够烫,正殿里冷清清的。第二回 经历这冷遇,他倒是看得很平静。等了一下午,起初凤目还不时往殿外看,后来天色晦暗下来,渐渐地也就不看了。天花藻井下传来低声的咳嗽,少年清削的肩脊在暗影中勾勒着寂寥。倒是小榛子侍立在一旁,时不时替他翘首往外张望。
    四名直殿监太监提着灯笼摇摆进来,用长杆子挑在殿檐下挂起了灯笼。酉正了,那幽红的火光望过去寂悄悄的,小榛子就道:爷,不然别等了,传膳吧。
    楚邹应:好。
    话音方落,却听那墙后窸窸窣窣踩雪的声音,脚步带着熟悉的轻碎韵律。小榛子支耳朵把头一抬,便看到一道森青的垮腰曳撒走了进来。头上戴着镶鹅绒的太监帽,一手提一个双层的食盒子,一手环胸前抱个木筒子,歪着肩膀吃力。
    素年沉闷的小榛子难得脸上也有表qíng,道一声:爷,人来了。
    楚邹正在收尾,闻言指尖一顿,那尖刀子戳进ròu里,顷刻渗出一道血红。刺痛。他便用拇指qiáng把它摁住,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来。
    小麟子奇怪怎么都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略有些赧涩地扬声道:奴才给太子爷请安,奴才给太子爷送膳来了。
    她应该是一路较赶,小脸蛋在风雪中粉扑扑的,喘气匀匀。
    见楚邹只是端坐着不动,便自顾自走进来,先垫脚把木筒子在他桌上一放,然后再把食盒子打开。
    小分量的四菜一汤,米饭是用玉米和小青豆一块儿蒸的,白与huáng与绿的清新搭配,蒸得软糯喷香,叫人养眼儿。又用鱼腥糙根炖了新鲜的软排,里头打了碎蛋花,清淡可口,对哮喘甚有助益。旁的几样小菜亦是道道秀色可餐,勾人食yù打开。
    楚邹已经两个多月没进过这样jīng致讨巧的膳食了,以为她听懂了自己昨日一番话不走,那颗被众叛亲离、人qíng冷薄的心不免很得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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