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见他发呆, 将信丢在他跟前案上, 自己撕开信封, 扫视信上内容,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忿, 将那信搁了下来,道:“老师也真是……到死都记挂着叫我给朝廷效力。我前番听从老师的话,与袁绍身边的人暗中结盟, 制衡刘虞等人。谁知袁绍反过来咬我一口,彼时大军压境,我发信往朝廷,朝廷又哪里管我死活?界桥一败,我只能退回幽州来。”他原本兵力盛于袁绍,却被袁绍以谋略设计,连败两场。而朝廷此前因长安城被围,音讯不通,也没有收到公孙瓒后来又发来的几封请求支援的信。
刘备静听着,慢慢动手拆信。
刘备时年三十二岁,原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的后裔,祖父曾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可惜父亲早亡,家道中落,后来只能织席贩履为业。然而他年少时也曾跟随同宗的兄长等人,与公孙瓒一同,拜在同郡出身的卢植门下做学生。刘备视公孙瓒如兄长,因原本任职的县城为盗贼所攻破,便携带认下的两位弟弟关羽、张飞前来幽州投奔公孙瓒。
公孙瓒已占据幽州,收容一个昔日的同窗不算什么。更何况公孙瓒正与袁绍对峙,势均力敌;而刘备曾参与朝廷剿灭黄巾军等战事,颇有打仗的才能。公孙瓒便将刘备收下,给他兵马,要他为自己作战,给他表奏了个别部司马的职位。
幽州天高皇帝远,公孙瓒也不掩饰对朝廷的不满与自矜骄狂之态。
刘备身为宗正之后,虽然听不过,然而人在屋檐下,也不好深劝。他低头慢慢看信,叹道:“若果如老师信中所说,陛下天资聪颖,有平乱世开盛世之能,使神器幽而复显,便是天不绝我刘氏天下。”
公孙瓒讽笑道:“你我同窗,情如兄弟,这话我也不怕跟你说。就是陛下再如何聪颖,也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真叫他用兵,他是打得过袁绍,还是降得了袁术?”他自己与袁绍对峙已有半年,深知其中艰难,自己年近不惑,掌兵半生,都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刘备一愣,道:“却也不能这么说。陛下乃是天命所归,正道正统……”
公孙瓒摆手道:“如今乱世,礼坏乐崩。你看看身周,除了你认这个死理,还有谁在乎什么天道正统?你看袁绍袁术兄弟,原也是士族大家出身,如今哪个把皇帝放在眼里?”
刘备心中不悦,面上不显,只捏着老师遗信,顿了顿,叹道:“我们远在幽州,不能亲去祭拜老师。不如一同到江边,面西而拜,对江撒一杯酒水。”
公孙瓒虽然对朝廷不忿,恼恨老师愚忠,然而到底师生一场,且人死为大,也就答应着,与刘备一同往江边遥祭亡师。
公孙瓒洒完水酒,便要返程。
刘备道:“兄长先去。我再与老师说两句话。”
公孙瓒知他素来如此,便拍拍他肩膀自去了。
刘备独立江边,又将老师写来的信自怀中摸出来看。
关羽、张飞听说大哥出了城,便相约寻来,就见刘备在江边看信。
当初涿郡蛾贼作乱,刘备组织了一支兵马去剿灭蛾贼,与加入队伍的关羽、张飞二人相识。三人颇为投契,白天一同征战,晚上睡在一处,情同兄弟。这些年来刘备东奔西走,关张二人始终追随。
关羽与张飞已听说了卢植病故之事,走过来见了刘备看着信黯然神伤,却也不好开口安慰。死生大事,语言的安慰原是苍白无力的。
关羽与张飞两人陪着干站了一会儿。
关羽推推张飞。
张飞便道:“天都要黑了。大哥,咱们先吃饭吧。”
刘备叹了口气,将老师的信递给两人看,道:“真没想到,皇帝竟然知晓我刘备。”
张飞道:“是大哥先生跟皇帝提起来的吧?大哥的先生乃是帝师,大哥与皇帝也算同门了。那我和关二哥岂不是……”
关羽忙撞他肩膀。
张飞便闭嘴看信,看了一眼又叫道:“大哥先生的字,真绝了!”他虽是武人,却也粗通文墨。
关羽无奈道:“三弟……”
刘备摆手道:“不必责他。我知他是想解我心中郁结。”
张飞咧嘴笑道:“还是大哥懂我。”
关羽也看了信,道:“大哥,那咱们要去长安辅佐小皇帝吗?”
刘备道:“幽州至长安,迢迢千万里,中间多少乱兵割据,只咱们三人,如何过得去?然而久居幽州,也不是办法。我观公孙兄长之志,恐不归于大汉朝廷,与我已非同路人。只是如今咱们没有自己的兵,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暂居此处,再慢慢图谋。”
关羽与张飞都答应着。
是夜三人又一处睡下,刘备一时想起师恩深重至于泣下,一时想到皇帝竟然知晓自己便感五内俱焚,三人细论了半夜,从身边亲近之人辞世谈到天下大势,直到后半夜才都朦胧睡去。
而正如公孙瓒所说,如今天下像刘备这样始终把刘氏天下挂在嘴边的人,军阀中已然不多。袁绍与袁术兄弟二人,一在冀州,一在南阳郡,却都没把皇帝的诏书当回事儿,得知卢植之死,都松了口气。袁绍与袁术属于公然不承认长安朝廷的,他们的道理也很明白,原是董卓更立的新君,他们不认。
而多数军阀或地方实权派,却都像徐州刺史部的陶谦一般。陶谦一面上表投诚,一面却与自己辖区公然称帝的阙宣称兄道弟。在后世来看,这阙宣根本就是跳梁小丑一样的人物,自己聚集了千人,便公然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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