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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玮讶异问:先生为何将那几位名家的留下?莫非官家会不喜欢么?
    一时之间,我未想到该如何委婉地回答这问题,既让他意识到其中问题,又不至于令他难堪,便沉默了片刻,偏偏杨夫人又于此时cha嘴,说出了她的猜测:莫不是公主喜欢,所以留下来了?
    公主闻言嗤笑一声,冷面侧首,懒得理她。
    她这表qíng立即引发了家姑的不满,杨夫人也随之冷笑,借我发挥,道:若不是公主喜欢,那一定是梁先生喜欢,所以自己留下了?用几幅便宜的字画换我儿子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古董,还能让官家和皇后称赞,梁先生好本事,以后好生教教驸马,让他也学学做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
    公主勃然大怒,横眉一扫李玮母子,直言斥道:怀吉不说此中真相,是为顾全驸马面子,之前若非他换下那几幅书画,驸马在我父母面前更会颜面尽失。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如此恶言相向,真是不知好歹!
    真相?还能有什么真相?杨夫人随即扬声反驳,有人截下驸马献给官家的宝贝,难道这事会有假?
    这事不假,但承你贵言,此中倒真有假。公主转顾在厅中侍立的白茂先,命道:小白,你跟驸马和国舅夫人说说假在何处。
    小白踟躇着,不敢立即开口。李玮似已渐渐意识到其中状况,遂试探着问小白:我那几幅字画是假的么?
    小白低首,等于默认了。在公主要求下,他终于开始轻声讲述那些书画的破绽,李玮默默听着,面色青白,头也越垂越低,再不发一言。
    而杨夫人在听到小白说《读碑窠石图》的原作经裴湘访求,现存于秘阁时,又有了话说:你们怎知道他裴承制买的就是真的,我儿子买的就是假的?画上的花样儿都是一般,难道他买的多几个字就可断定是真的了?
    公主忍无可忍,拂袖而起,对我道:怀吉,我们走。
    从此以后李玮变得更沉默,极少与以前那些富室豪门子弟来往,他把jīng力几乎都花在了学习品鉴书画上,常常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藏品和相关书籍,偶尔出门,也多半是去买名家作品。
    有一天,他来找我,很礼貌地问我是否有崔白的画作,他想看看。
    如今我身边所藏的,只有那幅《芦雁图》。我并未取出给他看,但说:我这里并无崔白作品,不过我与他相识多年,若都尉有意,不妨改日与我一同去他家中拜访,届时自会欣赏到他画作若gān。
    我未告诉任何人《芦雁图》之事,包括公主。我想崔白选这画给我,或许是希望有一日秋和能看到。此中心意,我也希望秋和能知晓,只是她现在身份特殊,再为她传递这类物件,令我颇费思量,倒不仅仅是顾忌宫规。
    这一思量,便是大半年。嘉祐三年八月,我终于下定决心,借苗贤妃生日,公主入宫祝贺之机,把画带至秋和面前。
    那日公主给母亲贺寿,此前已经帝后许可,可在宫中留宿一日。我随她同往,便携了画入宫。
    秋和似有恙在身,jīng神不振,寿宴之前早早向苗娘子说了祝词,奉上贺礼,便告辞回自己阁分。
    我旋即携画出来,一路送她至她居处,她亦盛qíng邀我少留片刻,饮茶叙谈。见彼时阁中皆是她亲信之人,我才取出《芦雁图》,双手呈上,道:我有一故友,雅善花鸟,近日赠我此画,我见此画颇有意趣,又记得董娘子很喜欢花竹翎毛,故带来转呈娘子,望娘子笑纳。
    秋和接过,展开一看,chūn水般柔和的眼波微微一滞,显然已明白所有qíng由。
    她凝视此画,怔忡着默不作声,良久后才垂下两睫,蔽去暗暗浮升出的一层水光,依旧卷好画轴,jiāo回我手中,浅笑道:我学识粗浅,原不懂品赏书画,这画给我,是làng费了。怀吉还是带回去罢,自己留着,或者jiāo还那位先生,都好。
    我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太惊讶,于是接过画轴,颔首答应。
    此后我们又闲聊片刻,说的却都是彼此近况琐事,并无一句提及崔白。
    当我告辞时,她起身yù送我,许是动作太过迅速,她有些眩晕,晃了一晃。
    我与她身边侍女忙两厢搀住。见她容色萧索,气色欠佳,我便关切地问她可是贵体违和,是否要召太医过来请脉。
    她带着温和笑意看我,却无端令我觉得她目意苍凉,好似这短短数刻光yīn,已让她那美好年华于这年轻躯体中遽然老去。
    怀吉,她依然保持着那恍惚笑容,右手抚上自己小腹,轻声道:我应该是有身孕了。
    第九章 喜讯
    (由:2950字)
    数名太医会诊请脉后,齐齐向今上道贺:闻喜县君有娠。
    我难以尽述今上当时的反应,只能说,这无疑是十几年来最令他喜悦的一件事。他先是长吁了一口气,像是肩上千斤重担忽然卸去了一半,然后,才乍惊乍喜开颜笑,目光越过面前百十位在帘外等候消息,现在正朝他行礼贺喜的宫眷,找到几位前后两省的都知,用颤抖着的声音说:快去准备太庙祭礼再去清点内藏库的金帛、器皿、什物,以备将来赐予去中书门下看看相公还在么今日值宿的学士是谁?
    这次后宫才喜,在大内禁中、朝野内外都得到了空前的重视与关注。四十九岁的皇帝在等待十几年后,终于又才了获得后嗣的希望,于是催他早日选宗室立皇子的大臣们皆偃旗息鼓,一个个联翩上表称贺。龙颜大悦之下,今上翌日即宣布,将大兴土木,把真宗皇帝做开封府尹时办理公务所用的廨舍改建成潜龙宫,以供皇子将来所用。
    秋和的阁中一下子热闹起来,除了每日会来看她几次的皇帝,其余宫眷,无论平日是否与她亲厚,总是络绎不绝地来探望。公主也因此在宫中多留了两日,与母亲选择孩子诞生时要送的生色帕袱绣纹花样。并兴致勃勃地准备亲自为秋和绣花。
    如果你为我生个小妹妹,将来我就亲自给她做花裙子穿。公主笑对秋和说。
    结果被苗贤妃的纨扇拍了一下,胡说!董娘子要给你生的是小弟弟。苗娘子道,转顾秋和,又颇感慨地,说了句语重心长的话,妹妹,你若能生个皇子,那就一步登天了
    秋和只是淡笑低首,并不接话。
    我随公主出宫之前,又去看了看秋和,正好遇见今上自她阁中出来,嘴角含笑,满面chūn风。进去一看,厅中遍陈金玉器物,丝帛绸缎,真是琳琅满目。
    而秋和,却隐于纱幕之后,暗自拭泪。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为何不乐,她勉qiáng对我笑笑,道:怀吉,祝福我好么?请上天让我生个皇子。
    我当即颔首:当然,我会为你祈福。
    我很害怕。她恻然垂目,低声对我说出她的忧虑,我怕令官家失望他现在这么开心,但如果我生的不是男孩,将来他一定会很伤心罢
    虽然无法说出多少宽慰她的话,但我可以想象到她的感受。几名太医都表示,从脉象上看,秋和很可能怀的是男胎,众宫眷也都说她有宜男相,今上更是几乎已认定她会生儿子,每次下令都是让人为皇子的诞生做准备,既像是说给大臣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只是,若天不遂人愿,如今有多期待,将来就有多失望了。身为嫔御,秋和也算是个异类,不喜欢争宠和追逐名利地位,别的娘子担心不能生下皇子多半是为自己前程考虑,而她则只是单纯地害怕令她的丈夫伤心,尽管她对他的感qíng也许不能称之为爱qíng。
    所以,当一月后,宫中又传出安定郡君周氏有娠的喜讯时,我想秋和应该会感觉到轻松一些。当我再见到她时,她的确气色大好,笑容比初时明快了许多。
    两位娘子先后有喜,生下皇子的可能xing大增,今上越发高兴,连续在宫中设了几次御筵,大臣命妇、宗室宫眷也都相继入宫道贺。
    一次内宴后,帝后留下公主与国舅夫人,在内殿叙谈。因在场的都是相熟的亲眷,话题也不甚拘谨,俞充仪遂笑问公主:公主下降已逾一年,不知何时才让官家喜上加喜,抱个外孙?
    公主不怿,蹙眉不语,俞充仪还道她是害羞,便依然带笑转而对国舅夫人道:听说城外玉仙规的送子圣母甚是灵验,何不让都尉带公主前去进香求嗣?说不准明年这时候国舅夫人就能抱着孙子入宫来了。
    适才听俞充仪对公主那样说,杨夫人面色本就十分难看,此时再闻此言,立时露出一丝冷笑,回俞充仪道:哪里的送子娘娘这么灵验,可以让手指头都没碰过的夫妻生出孩子来?
    这话一出,满座宫眷愕然相顾,俞充仪也愣住,没再开口。
    杨夫人心病一被勾起,便忍不住说了下去:抱孙子入宫?我倒也想,但那孙子又不是驸马一人能生出来的。夫妻卧房相隔三gān里,能生出孩子倒怪了!那送子娘娘再灵验,人家根本不愿意生,又有什么用
    苗贤妃见势不妙,忙出言岔开这话题:人家国舅夫人早就有孙子了。前几日驸马的大嫂还带她家几个哥儿入宫来着,我看那大哥也才十几岁了,不知可补了什么官?
    这成功地转移了杨夫人的注意力,她迅速把重点转为替长孙求官:前几日我还在跟大嫂说呢,没事少带孩子出来,那孩子十好几岁的人了,出门难免要遇见些贵人,总是白身布衣的也不像话,说是皇亲国戚,岂不给官家丢脸
    这日的聚会以今上答应为驸马的长兄李璋之子加官告终,随后国舅夫人先回公主宅,皇后留下公主,召入柔仪殿内室,并让苗贤妃、俞充仪同往,大概要细问公主闺闱之事。
    这一年来,皇后与苗贤妃并非没问过公主夫妻间之事,但公主一味沉默不答,再问粱都监,他亦推辞说不便过问此事,建议她们问韩氏,而韩氏一心袒护公主,素日也看不惯李纬朴陋之状,故也未曾告知她们真相,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一切都好,将题搪塞过去。
    因此,如今杨夫人透露的讯息在她们意料之外,召公主入内室密谈,明显是要对她加以劝导。
    我随公主同往柔仪殿,但未入内室,只立于厅中等待。隔得远了,几位后妃在说什么我并不能听清楚,但觉她们细语不断,想来应是在轮番劝公主接受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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