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之前说:“人总是做后悔的事,而且明知道会后悔,还是要做。这就是人, 没办法。”
可又有些不一样,李冬青总是想为了大局取舍,想在洪流中强调自己的渺小。可这世上的人他们都不是李冬青, 他们都为了强调自己的重要而伤害别人。
王苏敏很想知道,李冬青这样的人,这样心思完全纯粹, 连一点私心都少有的男人,老天爷会如何对他。一开始可能还抱有了一丝奚落,他等着李冬青与他同流合污, 在泥泞里张开双臂, 迎来一个个陷进来的旅客,但李冬青却没有下去过,李冬青完成了一种了不起的转变, 他从看不起这个世界,变成了虽然看不起这个世界,但是爱这个世界。
王苏敏看着金附灵的身影,觉得其实自己也还能再爱一爱这个世界。
天光乍现的日光疯狂地挥洒在山林之间,火烧过、水泡过的山林一股潮湿的糊味儿,很奇妙,蒸腾的蒸汽慢慢地上升,吸附在人的皮肤上,饥渴的旅人可以借机止渴。王苏敏感觉已经好多了。
山林里杀机勃勃,刘远芳是强弩之末,宁和尘也是强弩之末,真是巧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俩人厮斗起来,也让人看不清楚,一时之间只有电光火石地刀光剑影在半空中交替响起,找不到人影。宁和尘咬紧牙关,脸上轻浮地、随意地笑也卸下去了,格挡开一剑,那力气之大,险些将他砸蒙了,这女人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会这么大的力气?
宁和尘接力顺势落在了地上,霍黄河的手断了,但吞北海家本就用双刀,他左手持剑,倒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记忆。俩人背靠着背,霍黄河说道:“看看老子哪只手拿剑呢?”
宁和尘根本没工夫看,随口说道:“左手。”
“老子是吞北海的人。”霍黄河甩了个剑花,忽而说道,“双刀似霹雳,魂归黄泉里。”
宁和尘瞥了他一眼,俩人霎时分开,各自奔忙。
霍黄河其实都要忘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了,叶芝泽让他和叶阿梅学双刀,这是吞北海的招牌本事,但是他对霍黄河却总是诸多不满,霍黄河小的时候不够聪明,有些晚慧,他一直不是吞北海最聪明的弟子,叶阿梅在小的时候都比他强。霍黄河那时候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学武,叶芝泽不喜欢他,比起他来更喜欢叶阿梅。
他娘那时候劝他:“人各有志,也许你还有其他的出路,不一定非要学武。”
可霍黄河却压根没想过他还能干什么别的,他出生在武学世家,凭什么要寻别的出路?
他双刀练了很久,先是右手持刀,后来又加上左手持刀,到最后两刀合在一起,循序渐进,勤勤恳恳,但他始终不得其法,叶芝泽看他已经不能算是恨铁不成钢了,感觉就是觉得生他是家门不幸。他那时候才明白,所谓天道酬勤就是个笑话,天底下压根没有天道酬勤,只有时也,命也。
霍黄河后来离了吞北海,自己出去闯荡之后,换成了用剑,年纪大了,也聪明了些,总算得了法门,几年间就忽然成长了起来。但他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其实还觉得自己是个白痴,根本不擅长学武,这种心态转变不过来,可事实上他已经是黄金台的守台候,是江湖上公认不能惹的高手了。
霍黄河直到现在,还经常会在恍惚间,觉得自己不配称为江湖人,觉得自己很弱。叶芝泽给他带来了很强大的阴影,霍黄河至此一生也摆脱不了。但就算如此,霍黄河和叶阿梅,仍然是这天地下吞北海最后的继承者。吞北海的遗志只能由这两个叛逆的儿女承担,这也算是时也,命也。
霍黄河挥起左手,流畅地劈砍砸挑,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金附灵一时被逼得退后两步,他在地上滚了一遭,脚一蹬树,弹了出去,直冲霍黄河面门而来,霍黄河却扔下了一个弹珠,砸在地上,地面霎时迸射出绵绵的白雾!
金附灵眼前被白雾蒙住,看不清什么东西,他抬起头来,脚一蹬地,冲上了树丫,背后却忽然一阵杀气袭来,金附灵向前倒去,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霍黄河的剑随之跟上,俩人霎时间沉默地已经对了数十招,白雾中,厮斗起来。
金附灵的功夫耍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一攻一守流畅极了,找不到间隙,霍黄河本来全神贯注应对,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在雾中闻到了一丝血腥之气,随之而来的是宁和尘的一声闷哼。
霍黄河实在太了解宁和尘,过命的兄弟,心有灵犀,他几乎霎时就意识到,宁和尘就在他身旁,而且受了重伤。
霍黄河只是稍作分心,金附灵一剑就已经挑来,直接一剑怼在了他的喉结上,霍黄河急急后退,背后却是一颗大树,眼见就退无可退,金附灵眼里对这条命已经志在必得!
就在这个时候,雾中忽然的一剑骤然袭来,直奔金附灵面门而去——
而在宁和尘的头上,刘远芳的剑将悬未悬,直接要顺着他的脖子抹了出去,宁和尘危在旦夕,半边身子鲜血淋漓,临危之际,他把剑扔了出去,渡给了霍黄河一线生机,剑已脱手……宁和尘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霍黄河能察觉到宁和尘危矣,宁和尘也能察觉到霍黄河命悬一线——俩人几乎同时都做出了决定,要救他。
霍黄河怒而拔地而起,冲入雾气之中,可已然晚矣!刘远芳原地跃起,狠狠地将剑刺了下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比霍黄河率先赶到——宁和尘只听见一声刀刃破碎的声音,随后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落入胸口,他睁开眼睛,王苏敏手持一把破碎的长刀,挡在他的身前,那把剑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穿透胸腹,从前至后贯穿,宁和尘看见那露出的一截无情的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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