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他觉得自己昨日还是刚被楚静忠从死人堆中扒拉出来的险些饿死的孤儿,拿着铁锹反抗徭役,今日便掌控着一大帮子人的米粮兵器运转,对国中上下的秘密了如指掌。但昨日是松散的沙砾,三十年的狂风吹过,也只是继续化为一抔黄土,到头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接下去的一个多时辰里,吴照伦静静说了许多他知道的往事与楚栖听,直到凌飞渡等人回来,才起身告辞。
楚栖远眺着他离去的背影,深知即便没有身后的追杀,或许他的时日也无多了。
他回想起方才吴照伦说的诸多旧事,竟有种无奈的释怀,一些遥远的、艰难的理想,在前人踩着刀剑、踏着尸骨、趟着血海开辟出的道路上实现了,但放眼望去,永无尽头的路上仍是一团迷雾,谁也不知前方有多少刀光血海。
简单休整过后,众人一块儿吃了顿饭,始终紧张的气氛有所和缓。楚栖不知道三十年后的自己还会否记起这一夜,到时候又还有多少故友可以怀念,他只是平静地干了一杯酒。
段之慎瞧出他心情不佳,在惊鸿洲榭呆久了就耳濡目染下意识地添酒规劝:“南慕那边的安排我大致打点妥当了,尽早三天后就可以出发,此事不必担心。若是还有其他的烦恼,不如一并说说解忧?”
“……”
楚栖被他陪酒男郎的气质一打岔,酝酿不久的忧郁逐渐往另一个方向凝聚,他默默无语望天:“……希望如果真的能到那时候,即便我们的团糊了也有人记得吧。”
他,楚栖,铁血事业心。
众人一阵缄默,楚栖立即提醒:“虽然我们本意不为此,虽然目前少了两位团员,但不能放松懈怠,也是可以趁此机会顺便出国巡演的!”
明遥呆滞地睁大眼睛,哀嚎一声倒在明雅肩上;凌飞渡放下筷子,捂住眼睛,强忍着掀桌的冲动;碧梧根本没反应过来在说什么,风卷残云般继续吃饭;唯有与男团毫不相干的段之慎看着突然死寂的氛围,逐一给众人添酒,顺便接话:“嗯,嗯,是呢,那是不能放松的。”
显然是虽不懂但会聊,却不想这句话触及了明遥的痛点,他扭头便反驳起来,于是饭桌上的话题就男团问题一路跑偏。
楚栖:“……”刚才感伤的是什么事来着?
直到晚膳过后,各自回房,周遭寂静时,楚栖望着窗外茫茫夜色,和那轮夜幕之上的新月,才将之前未来得及细想的愿景低低诉说:“最希望,那个时候你我在身边。”
第79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5)楚栖去了南……
与此同时,承国皇城。
今夜月缺如银钩细长,夜幕下星光璀璨,灯烛失色,照得檐下拖曳出一条瘦纤的影子。
“……阙月纤纤照影归。”
柳戟月低声轻喃,视线从新月处转落到自己的影子上,漆黑的眼底深沉无波。
“陛下何事如此伤神?”轻佻的语调从身后传来,成秋拾悠然走来,如入无人之境,周遭宫人皆低头噤声,不敢多言。
他怀中抱着呆呆发愣的星连,又学着柳戟月俯视地上的影子,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嗤笑了一声:“看自个儿的影子都能发呆,陛下莫不是治好了心疾又得了痴呆?这可万分不值当了。”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一旁的宫人都是一哆嗦,险些膝盖一软跪下去。柳戟月反倒神色淡淡,转头走进了屋内:“成国师,朕似乎早前说过,无事少随处闲逛,这不是你们西宛皇城,讲不准就有哪个侍卫眼神不好,忍不住动手了,到时候朕也保不了你。”
成秋拾笑容不变,眼底的森寒却聚了起来,他知道这话不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即便他已与柳戟月达成了“签约”,掌控着他的生死,但这么多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万一真有了什么好歹,他也不容易全身而退。
“我这不是心急嘛,想来月前便和陛下说定了联姻同盟,这一月里我们那边是辛苦拼命了,陛下这儿却毫无动静。”成秋拾有意无意地狠狠掐了把星连的胳膊,皮肉青一块紫一块,星连却似失去了灵魂一般木然地任他蹂躏,毫无基本的触痛反应,仿佛是在借此威胁。
他与柳戟月“签约”之前,必然要先与星连解约。为了防他逃脱掌控,多生事端,成秋拾直接用洗髓术将他的神智摧毁,轻易成了个木头美人。
柳戟月瞥见这一幕,平静地抿了口茶:“那国师还有的心急,按本朝律例,太后崩逝,举国服丧七七四十九日,何况这次是太皇太后、皇后、太后接连出事,朕悲痛欲绝,下令举国缟素、天下禁乐,以陈苦痛,哪还有半分心思北征?”
成秋拾闻言,怒极反笑,后脊从椅背上离开,欺身向前:“好一个七七四十九日,这样算下来,我是得等到五个月后才能迎来陛下履行承诺喽?”
“倒也不需要那么久。”柳戟月道,“朕知晓,短短一月时间里,国师的兵力已经击破了北雍十六部中最西边的两部,扎依沁部、科洛多部也在举手之间,最多再不出三月,四分之一的北雍部落就能被你拿下。”
成秋拾阴冷地望着他:“陛下就别给我戴高帽了。你我都知道,这四部的人数、经济、战力不过北雍十六部中的末尾水平,况且早就被十六部内战耗空了精力,这才赢得这般轻松。但那‘上六部’里可哪个都不是容易啃的,我手下那些东西虽杀伤力巨大,战无不胜,但毕竟数量稀少,难以控制,最不擅的便是在人影也看不到的广袤草原上行动,等五个月过去,北雍处理好了内乱,到时候要付出的代价恐怕更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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