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却不知,正是因为他日常优柔寡断,好几次错失良机,致使朝堂两派争执不断,众人才盼着来个强势点的明君,手持天下大义,替大家伙出了那心头多年的恶气;尤其是近年来被章家压的喘不过气的宗室,更是恨不能以暴制暴,同样血洗了章家,以报当年之仇。常言道物极必反,孙子装久了,不少人竟是盼着天降暴君。
“朝中众人皆赞你华阳郡公精明能干。”永和帝阴测测的道,“不想诏狱里漏成了个筛子!刺客来去无踪,上百的狱卒却连个及时示警的都没有。你可真是当的好差啊!”
华阳郡公再次叩首:“是臣疏漏,臣甘愿领罚。”
永和帝冷笑:“你说的倒轻巧!我罚你,能把吴子英换回来?而今兵部尚书位空悬,正是容易叫人钻空子的时候。现吴子英呼喇巴的死了,留下的烂摊子你来收拾?”
华阳郡公没有抬头,只依旧清冷的答道:“吴子英死有蹊跷,却并非无破解之法。”稍停,见永和帝并没有打断,接着道,“想他死的总归是那些人,既他们做了初一,臣等亦可做十五。”
永和帝没好气的道:“你打算如何做十五?”
“耿德兴抄家、灭族。”巨额的钱财、几十条人命,从华阳郡公嘴里轻飘飘的说了出来。因在他认为,章首辅既然已挑起争端,只能杀到他痛,杀到他怕,方能平息,此为以战止戈。
永和帝却是面色一变,怒斥道:“混账!你想让朝廷血流成河么?”
华阳郡公的手指紧了紧,不再答话。
君臣两个相对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永和帝刚压下的火气又开始上扬。他对华阳郡公最为不满的便在于此——性格实在太刚硬,哪怕面对君父也不肯软上半分。身为皇帝,遇上这等硬骨头的臣子,没几个能高兴的。
于是他又开口道:“堂堂锦衣卫诏狱,百年的赫赫威名,今朝尽毁!”永和帝的语调里含着明显的怒意,“从今往后,尔等锦衣卫,还有何脸面威慑朝臣!?”
华阳郡公在心里暗自叹气,他知道这才是永和帝发怒的根本缘由。锦衣卫本就是监控威慑朝臣之所在,君臣多年博弈,早年同样风光的南镇抚司已然沦为纨绔镀金之所,唯有北镇抚司余威犹存。
大抵正因为如此,章首辅才会用如此嚣张的手段弄死吴子英。他甚至怀疑,兵部尚书之位的抢夺都在其次,真正的目的在于摧毁天子耳目的北镇抚司。
要知道,多少年来北镇抚司乃朝臣最恐惧之处,便是章首辅麾下也不能幸免。就如今日杨景澄惩治耿德兴,亏得杨景澄一贯有些心慈手软,不然耿德兴只怕已经蹬腿咽气了。
因此,他才提出以雷霆手段处置耿德兴,可将北镇抚司丢掉的威望捡回来。不巧永和帝再次犯了老毛病,总盼着臣下给他想个四角俱全、里外皆备的好法子。然世上哪有那么多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事?何况还是北镇抚司这等天生干脏活的衙门。也无怪乎其麾下奸佞横行——上头人无担当,忠臣自然没了活路,慢慢便销声匿迹了。
华阳郡公不说话,永和帝一时也想不出甚好法子。君臣二人再次僵持。不知过了多久,永和帝暴躁的一拍案几,命道:“此事详查!半月之内我要个水落石出!”
华阳郡公默默的磕了个头,等了数息功夫,见永和帝没有旁的吩咐,后退着退出了乾清宫,而后掉头往宫外走去。
吴子英被刺杀乃大事,不到中午,各处便都听说了,同时也知道了华阳郡公因此被罚跪与训斥。太和殿前的石砖路上,两个胡须花白的老人背着手慢慢的走着,随从远远坠在后头,好让主子们能安心说话而不被人窃听。
其中一人正是三辅兼工部侍郎丁褚,这位铁杆的太后党向身旁的刑部尚书康承裕拱手笑道:“康尚书好手段!”
康承裕不以为意的笑道:“雕虫小技耳。若非打听到严康安是个酒囊饭袋,也未必有此效果。”
丁褚叹道:“我一向以为华阳郡公麾下军纪严明,不料他亦是个灯下黑。狱卒那般散漫竟一无所知。”
康承裕摇头笑道:“怨不得他。那严康安虽是他内侄女婿,早年亦很得圣上赏识,不然做不了北镇抚使。”本朝规矩,北镇抚使非同小可,非天子心腹不能胜任。
打从太宗重用锦衣卫开始,仗着皇帝的势,北镇抚使素来张扬跋扈。赶上凶悍的,其上峰锦衣卫指挥使都能轻易整死。只不过这些话朝臣心知肚明,不必特特说出口。
于是康承裕捋了捋胡子道,“也算严康安倒霉,好死不死的偏遇到了华阳郡公那宝贝疙瘩。有宗室做后盾,又有个长辈的名分,他只好退避三舍,把手中权力拱手相让。
但华阳郡公不好做绝,便将诏狱留给了他。这是个肥差,算来华阳郡公亦算厚道。只可惜这是位尚德不尚才的,管了几年诏狱,名声赚了一箩筐,手底下一个两个养成了大爷。可惜了啊!”
说毕,两个铁杆太后党相视一笑,此番二人联手,在华阳郡公脸上扇了个脆响,着实大快人心。尤其是主谋康承裕,他至今还记恨当日三司会审被闹了个没脸的仇。今日趁机报复了华阳郡公,改日再寻个由头,把另一个仇人杨景澄收拾了,方解心头之恨。
二人又往外踱了几步,原本笑着的丁褚,却忽然道:“往日我琐事缠身,不大留意北镇抚司。照你的说法,传闻心狠手辣的华阳郡公,竟是个做事留三分余地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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