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问题就在于此。他现被不知哪几股势力架在了火上,偏动弹不得。既不能真以为自己万众拥戴,更不能白眉赤眼的去表忠心。
皇位之争何等的尖锐,动辄你死我活,换做他是华阳郡公,也得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漏网一人,因为稍有疏忽,即是灭门之祸。因此,身份敏感的他表忠心只能起反效果。那么,他是如何应对,方脱困的呢?
颜舜华睁着好奇的眼,眨巴了两下:“半月前未曾出事的时候,你为着个镇抚使的官职,已是一筹莫展。现又添了嗣子的故事,你竟想出法子来了?”
在自家老婆面前,杨景澄略带得意的道:“正是两件事撞在了一起,给了我机会。”说着,他借着关另一扇窗的功夫,快速的扫了眼外头,确保墙根底下没蹲着听壁脚的,方挨着颜舜华坐下,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能当嗣子时抛开北镇抚司南下逍遥乃不识好歹;可能当嗣子时,辞去官职自我流放,那便是忠心可昭日月了。”
颜舜华摇了摇头:“不是我泼你冷水。实则眼下乃三足鼎立的局面,你退去江南,固然为示弱,焉知旁人不疑你扮猪吃老虎?如果,”颜舜华加重了语气,“我说如果,圣上下定了决心,你认为汤阁老等人,能死忠于华阳兄长么?你不是长乐,不是章家党羽,并没那么不好接受,不是么?”
“所以,我朝承泽侯耍小孩子脾气了。”杨景澄面带嘲讽的道,“多亏了诸位宗室前辈几十年混吃等死的功力,让世人不自觉的看轻我们。只消孩子气一些,他们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过是个宗室里惯坏了的小崽子,何必防备?
横竖我在锦衣卫里,又无甚丰功伟绩。算来算去,令人印象深刻的,无非是去岁年前撒钱比武,再有就是动辄心软求情,没个男子汉的刚性。总归没脱了纨绔的习性,在诸位眼中,照例是根废柴。我可真是……多谢圣上发疯发的早,迟上二年,我装傻狍子可就装不像了。”
颜舜华:“……”最后一句可真够大逆不道的。但,永和帝一通乱拳,也是打的她相当的不舒服。朝堂上经过去岁的折腾,好容易安生了几个月,又叫他几句话闹了个鸡飞狗跳,他嫌日子太好过了咋地?近半月的各方试探,弄的她对永和帝再没了敬畏,只到底畏惧皇权,有些话没骂出口罢了。
杨景澄放松腰背,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垫子上,望着天花板道:“总之,我估摸着承泽侯今明两日就得帮我去华阳哥哥那处传话。再熬一熬,咱们赶紧跑路吧,京城真是没法儿呆了。”
颜舜华忧心忡忡的道:“朝堂并非华阳兄长能左右,你如今官职在身,想要调去江南,外祖不点头,只怕难成。”
杨景澄道:“外祖为何不点头?”
颜舜华道:“你走了,长乐郡公岂能独自阻挡华阳兄长的势头?一旦大势已成,长乐再无翻身余地。那他不白忙活了吗?”
杨景澄阴恻恻的一笑:“那你觉得,我与长乐,谁跟外祖更亲呢?”
颜舜华怔住。
“我、华阳哥哥、长乐郡公,三足鼎立。”杨景澄平静的道,“可对章首辅而言,我与长乐谁胜出,他都不算输。放我出京有什么不好?待到华阳哥哥骨断筋折之时,迎我回京,稳稳当当拿住从龙之功,我登基后能耐他何?
便是我与他理念不合,逼的他告老……不恰好让权倾一时的他全身而退么?自古权臣能善终者极少,我真能把亲弟弟的整个外家全剁了不成?”
颜舜华倒吸一口凉气:“他竟是……怎样都不吃亏。”
“几十年的首辅,你当说笑的么?”杨景澄面色凝重,“我甚至疑心,圣上呼喇巴的夸我,是他的布局。”
颜舜华不由问:“这如何布局来?”
“华阳哥哥暗自发展党羽之事,蒋兴利能对我全盘托出,那章首辅的人,为何不能对圣上有所暗示呢?”杨景澄再次压低了声音,“待圣上察觉长乐已然无法压制华阳哥哥时,他会怎么做?抬举杨兴云之流不成气候,我却是身强体壮,至少宗室无人不服的。”
“可你无子。”颜舜华道。
“我年轻。再说圣上不也无子,耽误他登基了么?”杨景澄深吸了一口气,“朝堂这潭水,着实太混了!”
“所以你笃定我们能出京?”颜舜华想起今日的婚宴,十分不安的问。
“七八分把握总有。待我见了华阳哥哥再说。”
杨景澄没见着华阳,先见着了章首辅。四月初九日,杨景澄外祖母谭夫人寿宴。这是嫡亲的外祖母,杨景澄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赴宴。午时往衙里告了假,提前去往章府。不想半道儿上撞见了章首辅的车队,杨景澄只得下马行礼。
章首辅须发皆白,年轻时又生的极好,几十年朝堂行走,举手投足皆有法度,颇有仙人之姿。不等杨景澄行完晚辈礼,他已快步下车搀住,爽朗笑道:“世子客气了。你可是去我家吃酒?若是,同我一并坐车岂不便宜?”
手臂被托住的杨景澄只觉后背冒起一股凉气,横行朝野的章首辅,甚时与宗室子弟讲客气了?连永和帝与他数次对峙,都未必总能占上风,他算老几?
奢华的马车四角皆放了冰,甫一入内,便感受到了一阵清凉。京城的初夏并不炎热,但官员们的大衣裳皆是里外两三层,多少有些燥意。此刻挨着冰盆,着实舒爽。轻纱的软帘落下,章首辅极为和气的问道:“你将将升官,底下的人可服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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