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舜华点了点头,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不可名状酸意。自从嫁入瑞安公府,杨景澄一直待她极好。一开始,她无比的欣喜。因为杨景澄明里暗里给了她奢望已久的自在与畅快。然随着时日渐长,她的心开始不满足。杨景澄没有宠妾灭妻,他甚至连个正经的妾都没有。无论从谁看来,皆要道她一声命好。可是……她愣怔的看着自己无可挑剔的丈夫,明明就在眼前,却觉得二人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
她从未有过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哪怕父母早丧,哪怕寄人篱下。但此时此刻,她就是觉得,心中有无穷多的失落,且无法诉之于口。
“你怎么了?”杨景澄察觉到了颜舜华视线,柔声问道。
“我不知道。”颜舜华如是说。
杨景澄晒然一笑,猜测是孕妇情绪不稳,却不多话,只起身走到烛台边,握住颜舜华的手,陪着她一起盯着烛火发起了呆。
常年习武的手带着粗粝的茧,厚重且温暖。颜舜华心底莫名的酸涩被驱散了些许,眼里却倏地落下了泪来。杨景澄依旧没说话,另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心里有委屈,可以直说,亦可以不说。杨景澄像以往所有的日子一般,宽容且柔和。
“呜……”颜舜华呜咽出声,自己却不知道在哭什么。
良久,哭声渐止,胡乱的用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泪,她狼狈的说了声:“对不起。”
“没关系。”安静的夜里,杨景澄的声音放的很低,带着男人特有的浑厚,敲进了人的心里,而后如冬日的阳光般,烘暖了整个胸腔,烘的人昏昏欲睡。
颜舜华的眼睛又是一酸,好在这一次她没有哭出来。
“好些了么?”
“你不问我缘故?”
杨景澄轻笑:“你们女人家,不都是喜怒无常的么?”
颜舜华恼的拍了杨景澄一下,杨景澄的笑容扩大了几分:“看,这不就好了么?”
颜舜华无言以对,抑郁却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些许。她伸出双手,圈住了杨景澄的腰,头靠在了他的肩窝处,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此生能遇到你,真好。”
杨景澄沉吟片刻,问道:“所以说,你现在才看上我么?”
颜舜华:“……”
“我如此的风流倜傥相貌无双,你竟不是一开始就春意萌动。”杨景澄叹息道,“胖丫啊,你说你是不是瞎?”
颜舜华:“……”
杨景澄自顾自的笑了半日,伸手把颜舜华推到床里头,道:“你男人明日要去应付章首辅那老狐狸,改日再同你谈情说爱,睡了睡了。”
颜舜华被迫爬上了床,被挤在最里头的她忍不住踹了杨景澄一脚。杨景澄抄手抓住她的小脚,前些日子寻了个机会放了的脚,依旧显得袖珍。没有察觉出旁人所言的那等“柔弱无骨”的美妙,只感受到了坑坑洼洼般的不平滑。
颜舜华的心没来由的一紧,慌乱的想抽回自己的脚。杨景澄顺势放开,问道:“放了脚后,好受些么?”
颜舜华叹了口气:“走路倒是好些,可快被舅母他们念叨的快孕吐了。不过,”她抬头,灿烂的笑了起来,“但,我还是觉得大脚好!”
杨景澄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管旁人说甚,有人问起,你就说听来的生子偏方。横竖你容易怀胎,能哄骗住几个人不给女儿裹脚,算我们积德。”
“你家偏方真多。”
“呵,”杨景澄嗤笑,“我家偏方还准呢!去岁我一个偏方让安永郡王世子一炮双响;今朝又是一个偏方,让你圆房即受孕。我赶上路口那铁口直断的半仙了,且看日后谁敢不信我的话!”
明知杨景澄说的是戏言,颜舜华却是心头一跳。铁口直断,在民间一些爱求神拜佛的老妇人嘴里,与金口玉言同义。想起进来纷纷扰扰的流言,她的心跳开始加急,直至犹如雷鸣。
杨景澄浑然不觉,唤来外间的丫头,把蜡烛熄灭,闭上眼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杨景澄按时起床。身轻如燕的他没有惊醒依旧熟睡的颜舜华,径自掀开帐子,起床洗漱。青黛与石英赶上前来服侍,杨景澄蓦得想起了很久不曾伺候他穿衣的叶欣儿。他知道,她在竭力的避嫌。
杨景澄很是无奈,何必呢?可他到底因前世的缘故,对今生的叶欣儿颇多移情。虽说过往的情谊无法再续,他亦不愿步步紧逼,非要分辨出个子丑寅卯。女子存世多不易,他也不缺女人,便随她们去吧。
与往常一样,在卯时前赶到了衙门。如今他虽是主官,但镇抚使的权力牢牢掌控在华阳郡公手里,又无需他再负责点卯的小事,倒是落了个清闲。派人去了趟楼英家送了封信,再无事可做。待到各所点卯完毕,他换了身衣裳,提刀走进了千户一所,与旧日同僚练习起了武艺。
未时下衙,浑身是汗的他打马回家,舒舒服服的洗了澡换了件纨绔专用的大红遍地织金袄儿,也不带巾帽,而是带了个赤金缧丝的杂宝麒麟送子的发冠,再配上白底皂靴、白玉腰带与鸡零狗碎的荷包玉佩,通身的气派,走到街上,妥妥儿是杨兴云嫡亲的兄弟。
颜舜华憋了好半日,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就穿这身去章家?”
杨景澄理直气壮的道:“新裁的衣裳,不穿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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