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宜凝穿一身样式简单却时髦的深蓝色阴丹士林布西式上衣,还有笔挺合身的浅色西裤,侧身坐在那里,像是一束光,就连浅陋的医棚都好像被照亮了。
韩子华没有什么文化,也不识字,但是看着姜宜凝这个样子,他就想起小时候祖父经常夸他小姑姑的一句话:陋室明娟。
对了,只有这个词,才可以形容她的美好。
韩子华脸上一热。
瞬间想起那天,她在房里毫不避讳地当他面说,她在换衣服……
姆妈说,姑娘家只有对男人有意思,才会说这种话。
韩子华握着挑担绳子的手紧了紧,连路几乎都不会走了,踉跄着担着豆腐摊子跑到屋里。
没多久又托着一个黄杨木的托盘跑出来。
托盘上放着两位热热的豆腐脑,白如羊脂玉,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他笑着把那碗甜豆腐脑放在锵锵的小桌上,又把咸豆腐脑放在姜宜凝面前,脸上满是讨好的神情:“宜凝表妹,侬吃豆腐脑伐?很好吃的,是今天刚做的,阿拉特意留了两碗给你们吃。”
姜宜凝是个大方的人,上次的事她都记在韩晏氏头上了,对韩子华并没有特别的恶感,因此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只是笑着说:“可是我的医棚到现在还没有开张呢,没有钱啊,怎么吃得起两碗豆腐脑?——还是给锵锵吃一碗就行了,剩下那碗,给三姑婆留着吧。”
“不要钱不要钱!”韩子华的脸又红了,着急地说:“都是亲戚,不是外人,宜凝表妹不要这样……”
说完他就拿着托盘一溜烟跑了。
姜宜凝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摇摇头,心想这医棚可要快点开张,没钱的话,连吃碗豆腐脑都要掂量一下兜里有没有钱……
她低头看着锵锵,发现他聚精会神看着面前的豆腐脑,小嘴边悄悄流出一滴晶莹的口水,但还是背着小手在身后,一点豆腐脑都没有吃。
她心里一软,打算过两天去市里买点吃的东西回来补偿韩家,也免得说两人在韩家吃白食。
这碗豆腐脑,就吃了吧。
姜宜凝拿起调羹在碗里搅了搅,舀起一勺豆腐脑尝了一口,立刻唔的一声眯起双眸。
不得不说,韩家做豆腐的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
虽然每天早上也有一碗豆腐脑吃,可她就没有吃腻过。
豆腐脑颤巍巍的,嫩得像是吹口气就要化掉了。
卤汁咸香可口,勾了薄薄的芡,里面还有脆脆的木耳丝,雪白的萝卜丝,软糯的黄花菜,再加上剁得细细的香菇碎、花生碎和黄豆碎,以及一点点碾碎了的花椒粉。
吃起来一点豆腥气都没有,豆腐脑入口即化,和卤汁的味道拌在一起,瞬间让人回味无穷。
姜宜凝本来只打算吃一点点,可是不知不觉就吃了一整碗。
而锵锵也不用她说,她一开始吃,他也开始吃了,整个小脑袋几乎要埋在装豆腐脑的粗瓷大碗里。
不过虽然是这样,他还是很注意干净,吃的时候,小脸一点都没有沾上。
吃完还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
姜宜凝垂眸看他,他也仰头看着姜宜凝。
两人一起笑了。
那是一种吃饱喝足的笑容,十分温馨美好。
姜宜凝主动把两只碗拿回韩家的灶房,洗干净之后放回碗架上。
韩子华看见她还是吃了他送的豆腐脑,心里更高兴。
因此第二天中午,他和自己的父亲卖豆腐回来之后,又给姜宜凝和锵锵各送了一碗豆腐脑。
姜宜凝依然没有多想,和锵锵一起开开心心吃了这碗豆腐脑。
这一次,韩子华没有把豆腐脑放下就走,而是坐在了她的医棚里,笑眯眯看他们吃完,才把装豆腐脑的两只碗拿走,不用姜宜凝去洗碗。
到了第三天,当韩子华中午回来,又给她和锵锵各送了一碗豆腐脑之后,姜宜凝才察觉不对劲了。
送一次可以说是亲戚之间的关心,送两次可以说是亲戚之间比较好的关心。
可是送三次,这就不能再用亲戚关系解释了。
姜宜凝看着摆在自己面前,依然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开始觉得食不下咽。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拿出上次去市里换的那些新钱里仅剩的一千块钱,放到韩子华手里,歉意地说:“韩子华同志,我是真的没钱了。这一千块远远不够你这三天给我们吃的豆腐脑。不过我发誓,等我挣钱了,我一定把另外几碗豆腐脑的钱,都还给你。”
韩子华愕然,不知道怎么反应。
等姜宜凝把钱都放在他手上了,才慌忙又塞回去,连声说:“真的!真的!宜凝表妹!阿拉真的不要侬的钱!阿拉……阿拉……阿拉……”
他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说不出心底的话,最后只有再次落荒而逃。
这一次,姜宜凝不能再吃这两碗豆腐脑了。
她肃着眉眼,弯腰对锵锵说:“锵锵,这豆腐脑今天不能吃了,姨姨把它们送回去,好不好?”
锵锵懂事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锵锵已经连着吃两天的豆腐脑了,也吃够了。”
其实他还没有吃够,但是没有那么馋了。
姜宜凝摸了摸他的头,把两碗豆腐脑放回托盘里,送回到堂屋。
韩子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有姜老太太和韩晏氏坐在堂屋中间做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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