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渐渐底了下来,她稍稍想支起来些,却闻低沉声音:“寡欲、慎动、法时、却疾,夫人可有所得?”
王溪只觉膝上书被人提了起来,她不自觉的松了手,书已被来人持在掌中。那爆竹声太高,齐靳来至身边她竟也未觉。
她意态本有些松散,抹了一下额发,将身子坐正了道了声,“老爷。”
齐靳“恩”了一声,也坐在榻上,两人挨得甚近,他看了几行字,就将它合上丢在一旁的紫檀木雕花小几上头。他颇似疲惫的按着山根两侧,靠在榻上显得有些懒懒的,“真是乏得很。“王溪低下头,“老爷今日如何回屋来?”
齐靳看着榻阶,竟苦笑一下,他除了应酬之外甚少展颜,更别说作这苦笑的模样,王溪看着他,不自觉的也皱起了眉头。
齐靳摩挲了手上的珠串,缓缓的开口,“那日戴总督邀众人去他新置的小院,拼命劝饮,又请了好些同僚幕友,都是这次漕粮一事有过功的,平日里头也见熟,说来真是荒唐,竟然在院后头置了新房,定要我上座,让她给我磕头,众人见是喜事,都一齐凑着热闹。我原本乘着酒兴想作色,但尤嗣承在一旁硬是劝住,竟结下了这么一桩事,想来我如今才尝到这‘身不由己’的滋味。”
王溪见这“纳宠”一事竟这般强人所难,又想到早间老夫人的话,果然还是做母亲的知道儿子,她略想了想道,“这纳宠毕竟是吉事,比不得那些作孽的压派,老爷宽慰些。”
这是和言相慰,齐靳自然领情,他看了一眼妻子,继而道:“若是公事上烦难些倒也罢了,如今虽置在了那一处,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一桩事情在那头。他戴某人两头不得罪,却是拿我这里替他做了人情。”
“原不是他做的冰人要成就好事?”
齐靳摇了摇头,“戴某人拿了姓古的好处,他在京里活动的银子都是那姓古的头寸,他们这是要把局做大,戴某人如今拿了他的,对他有一番敷衍,公事上放了好些空子给他,这摆明也要把我往这个局里头拉。”齐靳一边说,一边将两指按在颞颥处。
王溪见他着实疲累,想为他揉舒一番,不自觉得抬起手来。
手伸到近处,冷不防的被齐靳捉住,王溪一愣,疑惑着想要抽出手去,只是那头虽不用力,却抓得甚牢,她一时进退维谷,只好任由他握着。
齐靳此时疲态消减了不少,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仔细一瞧是一串翡翠十八子的连珠,在纱灯底下莹莹生光,那一颗颗翡翠珠子饱满圆润,色泽轻盈淡雅,品相更是细腻通透,一看便知是稀罕物。齐靳捏住王溪的手腕,从指尖处将手串套了进去,又将金点翠结牌抽紧了,把那手腕放在手掌心里头端看,看了一会儿子,淡道:“我见它内蕴精粹,却不张扬,想见同你是合宜的,夫人可喜欢?”
这一句她听得明白,虽是问话,却有褒赞的意思,王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她不惯闺阁的做作,答不出什么曲意奉承的话来,只点了点头。
齐靳数月未见她,只觉她温柔娴静,举止让人心生惬意,想同她话些家常,于是问道,“回来还没有好好说话的功夫,家里可有什么事?”
王溪思量了一番,捡了些要紧的说,又想到齐靳刚才的话,忽然忆起一桩事,“说到古老爷,前些日子正和的王掌柜交来八千两的银票,说是老爷托古老爷汇到的默记,我见名字不熟,让他暂摆开,没有记在账上。”
齐靳眼光一暗,面色沉了下来,“竟如此快的动作,我倒是小看这个铜钱眼里翻跟头的商贾了,他这也是要让我言听计从的手段,”说到这里齐靳停了一下,“夫人做得对,我且要看看他如何行事。”
王溪见他面上肃然,又想到别苑里头那位的病,刚想要开口,却被齐靳打断,“罢了,这些事就不言了,”齐靳看着她,又瞧了一眼那小几上的几个大字,转而有些可惜道,“今日这书看得可不巧了。”
“如何这样说?”王溪不解。
“寡欲第一,今日恐怕难除此恶。”齐靳适才不愉的面色转而有些玩味。
王溪听懂了,呆怔着脸面都泛了嫣红。
这样的情态做老爷的看着更觉可爱,拦腰从榻上抱了起来,直往房内走去。小别之情,婉转相就,鸳衾兜凤,髻子颓云之韵事更是不消多说。
这样一直忙到二十九,年下各色东西都齐备了,齐府从内到外悬灯结彩,福州新制的大红纱灯十步一架,直照得满府灯烛辉煌,喜气洋洋。对联、窗花、挂牌等物也都布置妥当,如此张罗即便齐府入京的人口不多,那节庆里的气氛也便十成足了。到了除夕那一日祭祖,因着齐府宗祠在南面,于是在这里府上东南一隅的一小院里头设了家祠,开三间,别的花木一概不摆设,只栽种了些苍松翠柏,制有神龛,题匾额,摆供具,因在京里,供家中祭祀教养之用,只系五服,虽小却设设俱全。这一日齐靳主祭,齐斯陪祭,家中其他男眷献爵帛等物,众人同齐老夫人一道在正堂上供香祭拜。待一应供奉完毕,齐府前后两个花厅都铺陈开来,置备晚间开宴所用。
女眷在里头的小花厅摆席面,仍旧是照着往常的例,齐母同齐敏和和齐玫两个同座一桌,傍着的是虚设的王溪以及其他媳妇的位置,如今又多了一个古姨奶奶,自然也是一旁伺候,再远些是倚靠的亲戚们的坐处,离的稍近的一个是齐母的一个寡妹,如今投奔了来想为儿子谋个前程,齐母本姓邵,这位姨妈眼皮子浅,隔三差五地撺掇老夫人,要让自己儿子顶了秦业的差事,只是老夫人向来见得事明,从未应允;还有一个称奶奶的便是齐老夫人的一个妯娌,是故去的齐老爷季弟的夫人,他们的儿子也便是齐靳的叔伯兄弟如今也在小军机里头谋了一个闲职,过得不甚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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