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前头少夫人的陪嫁大丫头,那少夫人没了,大丫头便被休了。
世道便是这样。妈妈叹道,你看周少夫人。徐家被监察院抄了,她父兄才问斩,没半个月,她就在周家病逝了。前头少夫人起码还有大姑娘,周少夫人新婚才半年,一丝香火都没有,那才是惨。
宁菲菲眼眶红了:徐姐姐太可怜了。
草根出身没有宗族便是这样,纵一人做到高位,一旦倒下,便什么都没了。
不胜唏嘘。
陆睿招了平舟来,将银线的身契给了他。
放良、立妾文书一起办了。他道。
银线手里会有自己的身契,只能是温蕙给她的。但却不见放良书。
可想见,温蕙当时是想为银线安排后路,却可能已经身不自由了。故只给了身契,没法去衙门办放良的手续。
平舟道:要立良妾吗?
是。陆睿道,写信给陆续,告诉他,银线以后是我的妾了。他那边不管在做什么,都给我停下。
平舟垂下头去。
陆睿看了他片刻,道:平舟,你一直都明白的,是吧。
平舟的头垂得更深。
他是陆家家生子,世仆出身。家里人在陆府都有体面,有人脉。他自己又头脑聪明。
元儿被卖了,他怎么能不追查。
追查了一番,便知道,不能再查下去了。
再查下去,下一个全家被卖的,就该是他了。
陆睿沉默了半晌,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夫人的陪嫁丫鬟里,挑一个吧。
平舟涩然,道:是。
平舟离去,陆睿叫雾笙铺纸研墨。
他许久没有作人像图了,今日作了一幅。
只画到那人背上时,画笔悬在那里许久,待落下,她的背上背的是包袱,不是襁褓。
待墨迹都干了,交给了雾笙:去装裱。
银线离开宁菲菲的上房,霁雨道:去看看大姑娘吧。
若是普通姨娘,自不需要多这一道。但银线不是普通姨娘。
到了陆璠的院子,夏青家的见到她,吃了一惊。待知道她如今是姨娘,惊得张开了嘴合不拢。
银线恍惚着,见到了陆璠。
仿佛见到了当年的月牙儿。她到温家的时候,月牙儿也就这么大吧,可能还更小。
大姑娘,大姑娘。银线蹲下问,你还记得我吗?
但陆璠不记得她了:这位妈妈是?
陆璠一岁多的时候,银线就发嫁了。并没有在陆璠身边待很久。
发嫁了的丫鬟,便从前再受宠,也不好往主人跟前凑了。因一个萝卜一个坑,且主人的宠信和给予的体面都是有限的,已经出了院子,不好再去跟院子里还没发嫁的妹妹们争。主人给予的体面对未嫁的丫鬟们的婚姻影响太大,大家都很在乎。
便是银线,也并不随便往温蕙跟前去的。每去,都是温蕙有事,大丫头们主动来请她过去的。
夏青家的道:这不是妈妈,这位是你父亲新纳的姨娘,她是前头少夫人的陪嫁丫头,看着你出生的。以后,你得叫姨娘,行半礼。
陆璠当即便喊了声姨娘,行了半礼。
银线蹲着,狼狈躲开:不敢受大姑娘的礼,见到我不必行礼!
夏青家的当场没说什么,哄着陆璠回房里去了,却按住了她:虽则你是姨娘了,我们毕竟也算旧识,听我倚老卖老说一句。
我知道你敬她是旧主,但你自己现在也是主子了。你是她长辈,礼法不可违,她给你行礼,你受着,回半礼便是。
你也是大宅里待过的人,须得知道,大宅里不怕规矩多,只怕没规矩。
夏青家的曾是陆夫人的大丫头,力压了众人脱颖而出,被陆夫人和温蕙一起挑选为陆璠的教养妈妈。
银线以前唤她婶子的。她训诫银线,银线只垂头受教。
夏青家的叹了口气,问:你怎地成了翰林的姨娘,陆通呢?难道?
还以为陆通没了,银线守寡了,陆睿可怜她,念旧情纳了她。
银线垂头道:我被休了。
夏青家的哑然,许久,拍了拍银线的手:这不是因祸得福吗。你往后有好日子过了。
待银线离开,夏青家的想了想,还是给监察院传了信。
因银线不是普通的姨娘,是陆璠生母的陪嫁,她成为陆璠父亲的姨娘,且是唯一的一位姨娘,多少会对陆璠产生影响。
监察院对她的要求,就是事关大姑娘的事便上报。
银线回到她自己的院子,刘富家的和绿茵联袂而至。
再见到这么熟悉的人,银线觉得又好像飘飘的,不真切似的。
这三个人关上门说话,便再无秘密,俱都流下了眼泪。
我们也是不敢乱说,都不敢告诉我当家的和稻子麦子。刘富家的掉眼泪。
绿茵道:好多人都被卖了。新少夫人刚去了趟开封回来,我去打听了,开封那边人手几乎全换了。
她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却觉得银线总好像出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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