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我问她:“长安你不能待,我可以把你送去象州,你去寻你哥哥罢。”
“不。”
张韵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身子直往后缩:“我、我不去,我不想再接触张家男人。”
正在此时,只听甬道传来阵细碎匆忙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从远处走来五六个太监,为首的宦官三十出头,貌相文秀,身穿玄色圆领补服,头戴纱帽,是秉笔太监蔡居。
蔡居疾步行到我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他扫了眼牢里身着嫁衣的张韵微,一怔,并没有再表现出多少惊异,眉眼皆笑:“奴婢给娘娘请安。”
“嗯。”
我淡淡地应了声:“你来做甚?”
蔡居弯着腰起身,他手一挥,立马有个小太监端着个漆盘上前来,盘中赫然摆着一条折叠好的白绫。
“回娘娘的话,那会儿公主又闹了回自尽,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说不用等到小皇孙周岁宴结束,让老奴现就送小张氏上路。”
“知道了,你把东西放下罢。”
我给秦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接漆盘,谁知蔡居并未交出。
“蔡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生气。
瞧见我神色有异,蔡居腰弯得更深了,谄媚笑道:“娘娘,陛下谕旨,让奴婢了结了小张氏,如今各位宗亲皆已入宫,陛下特将羊家的小姐也宣了来,说让您带羊小姐去选套首饰,嘿嘿,陛下爱宠您,也让人将您八弟、四姐接入宫,各位主子正在翊坤宫等着您呢,烦劳嬷嬷和姐姐伺候娘娘回宫更衣……”
就在此时,胡马上前一步,扬手扇了蔡居一耳光,声音太响,在这漆黑空旷的地牢显得尤为刺耳。
胡马大口朝蔡居的脸吐了口唾沫,斥骂:“什么东西,竟敢冲撞娘娘,做起了娘娘的主!”
蔡居先是大怒,可在我跟前到底不敢发出来,立马跪倒在地,爬到我跟前,此时,他白腻的侧脸浮现出清晰可见的指印,眼里含着泪,慌道:“求娘娘明鉴,老奴万万不敢冲撞您,是、是陛下让老奴缢死小张氏的。”
“呦。”我懒懒地歪在椅子里,阴阳怪气地冷笑:“蔡公公如今当了秉笔,真真是好大的官威哪,拿陛下吓唬本宫?这么着吧,待会儿本宫就带着这条白绫回宫,亲去找陛下聊聊蔡公公的忠心。”
蔡居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连以头砸地,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这回倒不用胡马掌掴,他自己左右开弓,用力扇自己耳光,涕泗横流:“娘娘恕罪,求娘娘恕罪,老奴并非成心冒犯您的。”
我剜了眼他,接过秦嬷嬷递来的香露,抿了口,顺便扫了眼众人。
胡马高昂着下巴,冷眼看着蔡居,而张韵微仿佛被吓到了,双臂抱住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其实我心里清楚,太监是皇帝亲近之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因着保张韵微,我其实犯不上同蔡居计较,太掉价。
只是我猛地想起方才来抚鸾司的路上,胡马同我讲过这阉货为讨好奉承睦儿,偷摸掉包礼哥儿玉璧一事,加上怀孕情绪不稳,实在是生气得不行。
“去!”
我冷冷喝了声:“给本宫跪到抚鸾司正衙门口,好好地反思一下什么是谨言慎行,什么是侍奉主子的分寸!”
蔡居听见这话,下意识扭头看向胡马,他忙爬到我脚边,哭着磕头:“奴婢有罪,多谢娘娘开恩,老奴这就去领罚。”
说罢这话,蔡居跪着往后撤,给我磕了个头后,忙退了出去。
不多时,地牢又恢复了安静,可我的心却有些乱。
我用手指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摇头一笑,看向惊魂未定的张韵微,叹道:
“丫头,你也瞧见了,姑姑今儿能保你一次,可不能总逆反陛下,望你日后真能忘了长安的一切,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张韵微用袖子抹去眼泪,挣扎着跪好,给我磕了个头:“小女万死难报姑姑大恩。”
“嗯。”我点点头,柔声问:“你有没有想过去哪儿?”
张韵微低下头,哽咽道:“天下之大,无小女容身之处,也无真正关爱小女之人。不过小女幼时有幸,得朱九龄先生指点过两年书法,他与我父……”
张韵微立马改了口:“朱先生与张达齐早年交好,是个豁达心善之人,想必敢收留我。”
“嚯。”
我掩唇轻笑:“你倒连去处都想好了,也罢,本宫会安排人暗中送你去江州。只是丫头,姑姑还是怕你心生怨怼,回长安做糊涂事,为保险起见,姑姑会派个婢女去贴身伺候你,人呢,一年一换,随时给姑姑上报你的近况行踪,你能接受么?”
张韵微听到这儿,激动得大口呼吸,胸脯剧烈地起伏,头如蒜捣地给我磕头:“多谢姑姑、多谢您!小女来世结草携环,也要报答您活命之恩。”
我莞尔,扶着秦嬷嬷的胳膊起身,抬步往外走。
谁知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张韵微喊我的声音。
“姑姑。”
“嗯?”我停住脚步,问:“还有事?”
“那个……”
张韵微犹豫了片刻,哽咽不已:“之前小女糊涂,撺掇着萝茵去洛阳暗害瑞王,对、对不起。”
我笑了笑,并没有言语,径直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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