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留了方子离开,碧禾原想跟着去抓药,越朝歌叫住了她。
见碧禾折返回来,越朝歌撑着软褥起身,靠在迎枕上道:“碧禾,去外头找最好的郎中。”
碧禾杏眼圆睁,看向门外太医的背影。
越朝歌知道她在想什么,仍道:“听本宫的,务必请最会治外伤的郎中来。”
宫里的太医医术如何暂且不说,他们都不得不听命于越蒿,这便是越朝歌忌讳的。越蒿就是想看越萧痛苦,以偿他当年被他父亲薄待的怨愤,太医常年伴君,最有眼色,自然也不会为越萧尽心。在这种情况下,出去请郎中反成了最好的选择。
只是碧禾听她说起外伤,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查看她的伤势,“长公主受外伤了吗?”
越朝歌抓住她上上下下不安分的手,无奈道:“不是我。”
碧禾手一僵,总算想起这府里还有谁受外伤了。她吐了吐舌头,揭起薄衾盖在越朝歌腰上,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亲自去请。”
“碧禾。”越朝歌喊住她,道,“你先去旁骛殿,就说本宫的旨意,让兰汀到这里伺候。”
“兰汀?”
碧禾原本就看兰汀不顺眼,一听长公主要把她叫到近前,一时间有些不情愿。
越朝歌点点头。
碧禾有些不开心,撅起嘴别别扭扭地行了个礼,道:“是。”
碧禾走后,越朝歌窝在榻上,感受着两鬓疯狂跳动的经脉。
她想:兰汀被越蒿叫来守着越萧,留在郢陶府始终是个祸患。根据打听到的消息,她忠于越蒿,全然没有投诚的可能。因而只能寻个由头打发出去,或者……直接杀了。
越朝歌深深吸了口气。
她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她从来立场分明,只维护她想维护的人。站在对立面的敌人,她可以怜悯,却绝不会手软。
不一会儿,兰汀入殿觐见。
越朝歌抬眼,眸色懒怠。
见兰汀站得笔直,她状似无意地翻了个身,嘲道:“兰暗卫好大的谱,在本宫跟前,站得比立柜都笔直。”
兰汀闻言,抱拳道:“请长公主恕罪,兰汀不跪天地,只跪人君。”
越朝歌轻笑一声,状似玩笑道:“若是有一天人君换人做了呢?你也只跪人君吗?”
兰汀抬眸。
越朝歌卧于榻上,脸上神色有些倦怠。
可偏偏如此,却更添了酣眠于海棠花下的慵懒风流之美。
兰汀没想到她会蓦然睁开眼。
那双美目威压大盛,眸光扫了过来,一丝笑意也没有,压迫得人呼吸凝滞。
兰汀躲避不及,视线和她撞了个正着。她不自觉挺了挺脊背,硬声道:“请长公主恕罪,兰汀只跪当今陛下。”
越朝歌启唇:“只跪越蒿?”
听见越蒿的名字,兰汀心里顿时觉得惊讶。长公主竟然胆敢直呼陛下大名。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陛下对长公主宽容无度,由着她撒娇耍横,直呼名讳或许也是陛下给的特权。她躬下身,却坚持道:“请长公主恕罪。”
话说到如此地步,她仍旧是这句话,这便表明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只跪越蒿,只忠于越蒿。
越朝歌心里有了数,闭上眼假寐:“你且在此戍卫,本宫小憩片刻。”
兰汀觉得有异,觉得她或是调虎离山,怕暗渊那头有什么动静,因而皱眉道:“长公主府戍卫一向由连统领专司,不若属下去请连统领来。”
越朝歌轻嗤一声,嘲弄道:“怎么,皇兄让你来本宫这郢陶府,是为了让你来观光的么?”
兰汀拱手抱拳:“属下不敢。”
“那便站着吧,若本宫醒来你没站在原处,离了一步,便是一刀。你再如何,也是名女子,皮肉受不受得起这罪,自己掂量。”越朝歌的声音悠缓,语调柔和,可兰汀听在耳里,总觉得她似乎在为谁鸣不平。
心无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越朝歌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
她一闭上眼,眼前全是那年大火烧了皇宫的画面。父皇倾尽最后的力气把她抱上了大将军的马背。她坐在马背上最后一次回头,在泪水朦胧的视线里,只看见父皇母后痛苦却始终笑着的脸。而后大将军的赤马一路奔驰,带着她避过刀戈,目的地是越家的营帐——她父皇让她抱着玉玺,去越军地界献降保命。
父皇母后都已经西辞,她当时被大将军拢在怀里,哭着向大将军承诺:“父皇母后的话朝歌记住了,朝歌和大将军一定都能活着,朝歌会让大将军活着的。”
可惜的是,诺言没有兑现。在隐约可见越军辕门的距离,滔天羽箭如灭世的黑蝇喷放而来,大将军一时躲避不及,弃刀大喊道:“匹夫何勇,敢立不世之功!”长刀落地,越朝歌被他紧紧圈在怀里,他身抵万箭,直到最后一刻,还用力刺痛骏马,带着她横冲直撞进了辕门。
越朝歌毫发无损地站在越军主帐外,抱着重如千钧的玉玺,看着被扎成刺猬的大将军,仰头无声留着眼泪。
然后她遇见了越萧。
越萧说别哭。
越朝歌没理会。
越萧说他会保护她。
越朝歌看着躺在地上的、把保护她当成立不世之功的大将军,哭得更大声了。
越萧说:“你现在进去献玉玺,我父亲是个重诺之人,他会遵守和你父亲的承诺,放你一条生路。但我父亲百年之后,你就会失去庇护,任人鱼肉。你若是想获得永世安虞,你要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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