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南倒也镇静,要是刘子宜火急火燎的要跟他聊天,他还要怀疑刘子宜怎么做上首辅的。凡是大佬,养气的功夫统统极好。尤其是上了官场,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常态。
酒足饭饱,两人各自端着一杯香茗,慢慢的啜饮。
“如何?汝南兄,这茶吃着可香?”
王汝南不耐烦啜饮,水牛豪饮吨吨吨灌了一大半,一抹嘴巴,“还行!”
刘子宜笑呵呵,“这可是双上绿芽,年产量不过五斤罢了”。
王汝南当即打蛇随棍上,“进贡给陛下的不过五斤,刘阁老却能随意拿来待客。只怕灾祸将至,大厦将倾啊!”
刘子宜宛如乌龟爬一般,慢吞吞开口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呵呵,要是皇帝要你死,你真的会去死吗?王汝南只觉方才那双上绿芽一阵阵的腻歪,配上刘子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更是齁得慌。
“话虽如此,可陛下不顾祖训,南逃之下,令玉山兄鏖战至死。玉山兄之难实在是让人唏嘘啊!”
周坪战死后满朝文武没多少替他说话的。或者说,敢替周坪说话的基本不是被贬谪就是被处死了。秦承章甚至借着周坪之死立威,拿钱。面子、里子都有了。唯一麻烦的是,名声不太好听罢了。
“玉山兄为抵御外敌亡故,死得其所”,刘子宜不咸不淡的夸赞了几句。他当然知道王汝南要说什么。
周坪为抵挡外敌,为秦承章争取时间而战死,死后秦承章非但不感谢周坪,仅仅只因为周坪孙女是秦承嗣的妻子,竟令周坪妻儿尽数离散,隆冬腊月离开了金陵。
此人性情刻薄寡恩,可见一斑。
一旦他与秦承章有了龃龉,周坪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王汝南丝毫不怕刘子宜暴怒。当年刘子宜没有为周坪求情,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的。
刘子宜毫无情绪起伏,“说到底,玉山兄之死到底是为了抵挡蛮夷,为陛下南行争取时间,还是刻意让陛下南行好迎接伪帝承嗣小儿,做那竖子的国丈,谁又知道呢?”
王汝南只觉怒火层层上涨。
是了,这帮人是何等的虚伪。他们要为自己下作的行径找借口矫饰,便只好将为国战死的文臣武将们打成造反谋逆。
从前,王汝南极看不起周坪一心一意为家族,试图在理、心两派之间左右逢源的样子。可王汝南之所以能够以草莽之身名满天下,结交三教九流无往不利,就在于他秉性刚直,仗义疏财。
周坪鏖战至死,王汝南当即承认自己看走眼了。不论周坪到底是不是想在秦承章、秦承嗣之间左右逢源,但他抵御外侮是事实。
周坪此人,倒也算是个英豪。
正因如此,王汝南越发厌恶这帮官场蠹虫。
“我等的确不知道玉山兄当日是如何想的,但是如今玉山兄虽子嗣离散,亦还有一孙周恪存活于世”,王汝南淡淡道,“可见玉山兄当年早早将孙儿周恪送往琼州此等偏远地域也算是未雨绸缪。”
王汝南看向刘子宜,”未雨绸缪、左右逢源也是种好本事”。
这是在告诉他不要走绝了路子,而是要在秦承嗣、秦承章、佘崇明等多个势力中多线布局、左右逢源,防止独木倾颓。
刘子宜又啜饮了一口香茗,原来王汝南上门是想让他跟请王汝南做说客的那方势力勾搭上,他帮这个势力办事,对方帮助他在必要时刻留下一份香火,乃至于让他提前在这个势力中布局投资。
就是不知道谁请的王汝南?
刘子宜乐呵呵的笑起来,“汝南兄远道而来,也不知道谁有这般脸面,请得动汝南兄?”
“一位故友所托”,王汝南板着脸,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刘子宜,缓缓的蘸着茶水写下了两个字。
“叶青”
刘子宜心下一沉。
竟然不是周恪?他还以为王汝南义愤填膺,是为了周坪之孙而来。
“哦?汝南兄交游实在广阔啊!”,刘子宜叹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汝南兄是怎么认识这一位的?”
王汝南是文人,虽然知交故友遍布天下,但是他到底还是士大夫阶层,再怎么着也不太可能去接触官府管辖下的矿工。
刘子宜本能的就开始怀疑王汝南说谎。
可王汝南一生信奉知行合一,一口唾沫一个钉,从不说谎。刘子宜玩味的笑起来,若是王汝南也学会说谎了,那他忠直耿介的名声可算是凉了。
“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这一点王汝南的确没有说谎,当年他游历至闽地,前去拜访一位故友,曾见一面容憔悴之人于更深露重时守候在他故友门口。王汝南一问之下才知道,此人已年过而立,想读书,于是便趁着未上工之前来拜见老师。
王汝南颇为诧异,心喜于对方向学之心,便赠书三册,互通姓名。此人便是叶青。
“原来如此,年过三十,家累重重,尚且愿意勤学苦读,倒也算是个人物!”
刘子宜笑着赞叹了一句,至于心里这么想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汝南兄啊!我深受皇恩,怎能背弃陛下,还请汝南兄打道回府吧!全当今日你我未曾相见”,刘子宜耷拉着眼皮,一副端茶送客的样子。
这话说的,要真是如此,你跟我废话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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